我点点头,转身去找山林了。
当天我们完成了和麻疯的交易,接下来就是等狼骚儿叔叔的火车出发了。临走时,麻疯请我们喝了顿酒,在饭桌上他再三叮嘱,从南方回来先让他挑货。山林说你把货全接过去更省事。麻疯摇摇头:“恐怕我没那么大本儿,你们哥儿俩太神秘,没准过两年你们就是北京烟行的老大了。”
我使劲拍了他肩膀一下:“你放心,我们还能弄多少件?顶多十件。”
麻疯还是不太相信我,他苦笑着点头:“那样还差不多,对了,你们在南边看看有没有美国1号,有多少要多少,最近北京这种烟都卖疯了,还特缺。”
下午,我们一起坐车去火车站,刚上车却发现卫宁就坐在前面位子上。大庆油头粉面地坐在旁边为她包橘子呢,他神情专注,好象要把橘子雕出花来。我和山林站在他们后面,竟同时叹了口气,二头要是在这辆车就得遭殃了。其实山林是惦记着倒烟的事,要不他都饶不了大庆。
我听说卫宁已经上中专了,大庆没考上大学,在一家军队企业打杂。
这时卫宁清脆的声音很自然地传进了我们的耳朵,她正聊二头的事呢。“你知道吗?我二哥挣钱都挣疯了,他弄来一把六两称,还叫全市场的都跟他学。我要是骂他缺德吧,人家就硬说这是给我攒嫁妆,多可气!”
“你二哥就是怕你将来让人家瞧不起,他那份心思!”大庆哼了一声。
“谁敢瞧不起我,你敢吗?”卫宁小脸高仰,挑战似的看着大庆。
大庆把橘子塞到她手里:“谁借我点儿胆子,我也不敢呐。咱们俩是什么感情,天做什么来着?”
“真笨!”卫宁竟拧了他脸一下,我和山林赶紧转过头去。“天做之合。你比东子哥差远了,他脑子里词特多,我小时候还找他辅导过作文呢。”
大庆突然把头转向窗外,不再理她了。
“怎么了,你生气啦?”卫宁用手扒拉着他的耳朵。“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小心眼儿。”
“他好,他好你怎么不找他?再说,他不也是没考上大学吗!”
我浑身一哆嗦,腹部的肌肉立刻缩紧了,山林马上拉住我。
卫宁却替我打了大庆一巴掌:“人家是没考,不许你说东子哥的坏话,人家怎么着你了?再说他们跟你能是一码事吗?”
“算了,算了。”大庆无奈地挥挥手,他突然又兴奋起来:“我姐上礼拜把他们家照片寄来了,我那个小外甥特漂亮,跟洋娃娃似的。我姐还说明年把我也办到美国去,你说我去吗?”
卫宁昂着头,我在后面竭力想象着她满不在乎的样子。“去呗,美国多好哇,有汽车有洋房,还有那么多洋姑娘,你去你的,跟我说什么?”
大庆呵呵笑了几声:“我已经给她回信啦,我说我要在国内结婚,将来抱着孩子去美国……”
这时汽车到火车站了,我和山林恋恋不舍地下了车。我知道自己很无聊,可当时真想再听下去。我们默默地走向火车站,谁也懒得开口。好象大庆这个家伙不像我们想得那样坏,他跟卫宁似乎也真有那么点意思,现在的事越来越难理解了,大庆这个吃过屎的人居然对卫宁那么好。
我们喊出狼骚儿叔叔的旗号,很顺利地上了车。狼骚儿的叔叔陪我们聊了一会儿,他说出站容易,进武昌站一定要走东边的一个小门,看门的是个老头,到时候给他条烟就行了。我们计划好了一切细节,完了事他说要去巡查一下,叫我们不要随便走动。这时列车已经启动了。
我心事重重,山林却没多一会儿就发出了鼾声。我四下看了看,这节车厢是专门供乘务员休息使的,虽然也是卧铺,却凌乱得很,地上全是垃圾。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心里即紧张又有些兴奋。上初中时我就想去江南看看,那时我常常趴在书桌上闭着眼体味“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武汉,九省之地,应该是个大集镇,商贾如流,人物各异。现在的武汉又是什么样呢?我胡思乱想到后半夜,才勉强入睡。醒来时,已经早上十点多了。
山林正在收拾行囊,他把腰包里的钱翻出来:“咱们准备花多少?”
“最多一万,咱们不能把本都压在这儿,万一不顺利呢?”我说。
山林一挥手:“走,咱们在武汉玩儿两天,这辆车明天晚上才回来呢。”
走出车站我们才发现武汉下雪了,车站外堆起了小山似的的残雪。
武汉的街道太脏,两个小时的功夫我的皮鞋就成了泥坨子,实在没地方去我们就跑到江边去了。
江面浩淼,冷风森森,冬天水位非常低,江堤下全是又黑又冷的尖锐砾石。几条大船在江心缓慢地行着,偶尔传来的汽笛声如牛喘犬吠;远处是破败的长江大桥,据说桥墩前几天刚被撞过,两条工程船正围着桥墩打转。我们无所事事地在江堤上走着,水雾如幻。我不想说话,头一次面对大江的我的确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残雪斜阳,本来白色的积雪此刻却呈现出枯黄的颜色。七、八个放了学的中学生在江堤上疯跑着,他们不时使劲摇晃江边的柳树,一团团雪块“忽忽”从树上砸下来,然后便是孩子们恶毒的相互漫骂声。山林想避开这些讨厌的孩子,赶紧示意我快点走,我跟在后面忽然觉得好笑。十年前大概自己也是这副德行,那时老炮们是不是也觉得我们挺讨厌的?
孩子们的叫声已经很远了,我们并肩走着,脚踩在并不新鲜的积雪上,咯吱咯吱的,像兔子在夜里磨牙。一轮衰微而巨大的夕阳在江面扩散成大片的金色波纹,青灰色的江水荡来荡去,似一汪泥泽中的死水。那年冬天又旱又冷,岸边一、两块残冰挺着尖锐的犄角,使水泥筑成的河岸呈现出少有的不规则。行人稀少,岸边上铁护栏上的积雪原封不动地保存着。我边走边用手指在护栏上弹雪玩儿,那是种极脆弱的感觉。
北京爷们儿全文(57)
“长江真够脏的。”我感慨道。
山林撇着嘴,他狠狠向江里吐了口痰。“我头一次来的谁,比现在还脏。”
“观景不如听景!”我继续弹雪玩儿,对长江的无边憧憬,随波而去。
“别瞎琢磨了,咱们先找个小旅馆住下,明天上午去批烟。”山林说。
“有地方吗?”
山林回想了一下:“汉正街旁边的一条胡同里全是批烟的,我以前来过。”说着他向我挥挥走:“走,咱们找旅馆去。”
第二天早上我们动身去汉口了,武汉真大,当时的公共交通不发达,赶到汉正街时已经快中午了。汉正街更脏,满地的泥水,不小心就得滑个跟头。路边全是鸽子窝似的服装摊,摊主们比着嗓子吆喝,猛一听就像进入了喊叫比赛场地。走进街口就像进了迷宫,猛然间一个脑袋从货堆里钻出来,胆小的非吓趴下不可。
终于转到另一条街,山林说这条街专门批发香烟,可街上的铺面很冷清,就跟平时的小烟摊差不多。我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山林就被一个摊主拦住,他鬼头鬼脑地操着湖北音说:“要香烟吗?”
“大重九怎么拿?”山林若无其事地问。
摊主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十八元,我只有两条。”
我灵机一动,北京的大重九十二块遍地都是,看来下次可以来回倒了。“你多少钱收?”
“十六元,小本生意,国产烟利润低呦!”说着他把我们让进摊位:“你要是有我可以接,听说北方的大重九便宜。”
“下次吧。”我大大咧咧地说,奇怪的是我在摊位里面也没发现有多少东西,香烟品种齐全,可每种不过一两条。
山林从架子上拽出条美国1号,他在手里掂着。“美1什么价?”
摊主眼冒金光,他赶紧拉住我们俩:“这可是好烟,北方人都在吃货。我手里有不少呢,你们要多少?”
“在哪儿呢?”我环视四周,摊开双手。
“老弟,我怎么敢把货都搬到这里,谁知道警察几时来检查?”摊主一脸苦笑。“你放心保证是真货,我们可以去查嘛。”
山林不耐烦地点点头:“你到底怎么卖?”
“三十三,这是很低的价格呦,我是想拉个好主顾,看你们俩个就是爽快人,将来肯定了不起。”
“拉倒吧,我要八件,三十。”山林说。
“八件?”摊主瞪圆了眼睛,他下意识地把手伸到上衣领子里,一个劲地来回搓。“我倒是有,可三十不行,没利啦。”
“行了。”我笑着拍拍了他的肩膀。“谁不知道你们的烟是从船上直接过来,便宜得很。”
摊主悲痛欲绝地抱着脸:“三十一,我家里还有孩子呢。”
“那你得把货给我们送到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