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倚在车窗边,一幢幢峭立的巨峰急速向列车撞过来,人们都不自觉地侧着身子。巍峨、壮丽、层层无尽的峰峦无边无尽地向天外延展着。几搂粗的参天大树此刻如小草般柔弱,而远方山谷里湍急的巨流竟小溪般偷偷摸摸地穿行着。天空呈现出鲜红的色彩,艳丽壮阔的朝霞似大山的锦被,于山峰间铺展。群峰没有边际正如天空没有边际,几处拔地而起的巨峰似利剑,刺向天空,那削石迫云的锋芒连太阳也不得不躲躲闪闪,刚一露头就又被削去了半张脸。
列车呼啸着,怒吼着,喘息着,奋力在重林巨莽间辟出条风的走廊。我的腿瑟瑟颤抖,刚驶出一个山洞还未见到阳光“呼”的眼前又是一片黑暗,而列车再次奔出时,脚下的万丈深渊还没让人惊出汗来,视野便又闯入阴暗的密林,树枝密密麻麻地遮住天空,焦黄的树叶在路基边飞舞着。“过山车!大过山车!”我的心揪了起来。蜀道,真是难!听说这一带还有古代人用木桩子打出来的几百里长的栈道。这玩意儿不比修铁路还难?怪不得日本鬼子打不进去,而那么多四川姑娘铁了心地要出来。
想起四川姑娘,我就很自然地想起刘萍。她中途下车,为什么连声招呼都不打?没得罪过她?想不出其中原委,而她纸条上留给自己的话又根本不能信。车轮突然吱吱怪叫几声,脚心麻飕飕地难受。小县城快到了。
我所在的铁路工程建设公司在川北施工,基地就设在小县城城郊。小县城象所有南方小城市一样,喧闹、嘈杂,满地都是泥坨子般的破皮鞋。自从玉玲回北京后,小县城的大街小巷我已经摸得烂熟了。几乎每天晚上咱都跑出去喝几口,城里几家象样饭馆的老板都认识我。
走出车站没多远,我便看见西关饭馆的老板骑着满载猪肉的三轮车,慢悠悠地过来。还没来得及跟他打招呼,老板已看见我了。“回——回来啦?!”老板的嘴咧得倍儿大,活脱一副哭相。没等我搭腔,他便狠蹬几下车,跑了。
“这家伙吃错药啦?”我挺奇怪,他为什么绕路回去?不一会儿我又看见阿六,阿六是刘萍矿上的小伙计。平时见了我点头哈腰,巴结个没完,今天倒好我还没开口,他就跟见了鬼似的掉脸就跑。我大张着嘴呆在当地,本想问问刘萍的去向,可狗阿六也跑了。怎么回事呢?难道今天是四川人什么特定的节日?不能跟外地人碰面?
我气哼哼地往基地走。又碰上几个熟人,可个个都跟见了债主似的大老远就躲。快到基地时我气得牙根疼。
春节刚过,同事们都没回来,伙房冒着烟,那是徐姐取暖用的。如果不是急着想见刘萍,我也不会这么早回来。
“徐姐。”我推开伙房的门。
“方—方路?”徐姐是基地管伙食的,四十来岁,人缘特好,平时总给我们这帮懒鬼烧洗澡水,这回为了加班费特地留下来看摊儿。而此刻徐姐挺和善的眼珠子快从眼眶里胬出来了。
“徐姐,你怎么也这样?偷辣子吃了吧?”我打着哈哈,却笑得很不自然。
“你—你,你小子怎么还敢回来?不是大姐说你,现在的年轻人胆子大得都邪乎!我们连想都不敢想的事你们也能做得出来?太没谱了!咱们单位还没出过这种事呢……”
“您慢点。”我怕她一口气上不来噎个好歹。“唱的哪出啊?工程质量出问题啦?砸着人啦?”
“砸着人有头儿管,你操什么心?”
“那您是干吗呀?”
“你—”徐姐突然扒着窗户向外望了几眼。“你他妈还不赶紧跑?”
“为什么呀?”我也觉得事情不太妙,可为什么呢?
“前天来了两个警察。”徐姐又向外看,脸上的肉直突突。“专门来找你的,还说要去北京逮你呢。”
“不对?”我根本不信,警察吃饱了撑的,找我干什么?“我没事,警察肯定找错人了。”我此刻终于找到了大家回避自己的原因。
“怎么不抓别人去?你小子还不快跑?”徐姐伸手向外推我。
“您别一惊一诈的好不好?”我被徐姐推着向后挪。可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基地外面传来哒哒哒的摩托车声。两个警察威严的出现在基地门口。我呆立着没动,难道这是真的?警察来到面前,由于个子矮,不得不仰着脖子看我。“你就是方路?”
“啊!”我扭脸看看徐姐。徐姐面无人色了,她可能头一次见这阵式。
当晚我被带进审讯室,这时我早定下神来,倒是对面的大灯照得脑袋发昏。
审讯员是位三十来岁的川籍民警,有着典型四川人的圆眼睛和宽腮帮子,旁边的书记员是个新兵蛋子。
“你就是方路?”本来挺严肃的语气夹进了川味,就显得不伦不类了。
“是。”我真是严肃不起来。“我保证你们是抓错了人。”
“少废话!”书记员拍了下桌子。“问什么就答什么。”
“看你油头粉面的就不象好东西。”民警拿笔点着我。“我们会随便抓人吗?”他斜了书记员一眼。
此时我适应了灯光,不禁仔细瞧了审讯员几眼。这家伙圆头圆眼,短胳膊短腿,挺细的脖子顶着大盖帽,活象个前清的轿夫。“抓我总该有原因吧。”
“你自己做的事会不知道?”
徐姐也是这么说的。我明戏,这叫诈,有事没事先诈一诈,胆小的没准连十年前随地吐痰的事都得说出来。“我什么也没干,也没工夫跟您斗嘴!”
北京爷们儿全文(92)
书记员看了审讯员一眼,他显然没听懂我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审讯员的脸上闪过一丝诡秘的微笑,他的话居然也是笑着说的。“坦白从宽,抗拒可要从严,我要是提醒你,就不算坦白了。你自己想想清楚,看样子你也不傻!”
“我傻!咱要是不傻的话,还用您苦口婆心地开导吗?”我更觉可笑,这帮家伙肯定是抓错了人,又不好意思认错,非整出点事来下台不可。“我总不能给自己编排罪过吧?人民民警爱人民,就是抓错了也是工作中的无意过失,劳动人民可以理解。”
“这北京人真讨厌!”审讯员龇牙咧嘴,嘴里还发出啧啧的声音。他向书记员挥挥手。“给他读读。”
“方路,男,二十二岁,北京人,铁路工程建设公司川北项目部施工员。”书记员眼角扫着我。“没错吧?”
我歪着脑袋听,真糊涂了。“没错,可什么事啊?”
“这小子快气死我了。你不就是北京来得吗?再不交待,看我怎么收拾你?” 审讯员从桌后窜了出来,他本来想给我一记耳光,手到中途又缩了回去。
我摇摇头,极其诚恳地说:“警察同志,我求您了。我这人从小就老实,经不起吓唬。咱一不偷二不抢不杀人不放火,连工地的一颗钉子我都没偷着卖过。您好好查查,没准是抓错了。”
审讯员连晃了七、八次脑袋,大盖帽差点掉了。“我,我他妈得去趟厕所,这小东西!”他摔门而出,看来是气坏了。
“你的同事脾气太大了!”我向书记员笑笑,他就跟没听见似的。“一看您就是好人,您说说这是怎么回事?”我想从书记员嘴里套出点话来。他年轻,可能还没我大呢。
“实话实说吧,何必呢?”
“怎么都是这句话,就跟哥们儿真干了什么似的。”我急得快哭了。替人被黑锅真难受,怪不得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