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回家就摊在床上,整整抹了两晚上眼泪。
“告这帮臭崽子,单位黄了就告他们上级单位,驴死了,肉也够大伙吃一阵儿吧?四十来岁了把人踢出来,装什么孙子?”方路站着脚骂了两晚上也没想出别的办法,凭他那点儿工资,娘儿俩一块过,苦点儿了,而以前的存款又因为是不法收入被充公了。“没事,您别怕,反正都这样了。我来写材料,咱到劳动局告他们,就不信告不下来?”
“告?顶多给一百七十块钱的下岗生活费。”第三天,老妈终于开口了。
“那也比没有强。再说……再说”方路勉强咽了两口唾沫。“我还挣钱哪,怎么也养得起您。”
“行啦,有这句话就没白养你,你前几年也太不争气了你。”老妈终于瞪了他一眼。
方路咽了口唾沫,他不敢提以前的事。
“我还没走不动爬不动哪!”过了一会儿老妈从床上下来,翻箱捣柜地找出纸笔,摊在桌子上。
“对!就告这帮孙子。咱们过不好,也别让他们舒服喽,那帮头头是搂足了?急了您就去砸他们家锅,看看谁能把个老太太怎么……”想起以后的日子,方路是越骂越寒心,越骂越没底气。
“告是得告,国家有规定,下岗费凭什么让他们觅喽?”老妈突然把笔扔在桌子上,像下了多大的决心。“可咱们也不能一棵树上吊死。”
“那,那您想干嘛?”方路摸不清老妈是怎么想的,她几天没说话,今天一口气说了不少,还特有条理。“要不,我托人给您找个临时工干?”
“什么岁数了,别招人讨厌了,万一在人家单位犯点儿毛病,那不是给人添堵吗?”老妈从老花镜后面又瞪了方路一眼,那表情让方路想起小时候干了不争气的事,老妈又恨又惜地想揍自己的样子。
方路没趣地眨眨眼:“那您得有个准主意吧?”
“咱自己开小卖部,挣点儿就够我吃的。再迟累你几年,连媳妇都娶不上了。”
“就您?行了吧我的妈。老了还起了做买卖的心啦?房子哪?我爹又没留下六万子金,本儿也没有哇?您总不能让我去偷吧,您儿子笨,偷都不会。”方路突然觉着老妈这两天可能憋神经了。“您就收了这个念儿吧!借钱做买卖的都是嘬死。咱家往上倒八辈子也没一个会做买卖的,咱没那根筋!赔不赔倒是小事,街面上一站,那不得让人笑话死我?”
“你姥爷当初就是逃荒到北京的,精打细算,十几年就挣了产业……。”
“我知道,我知道。我还有两个姥姥哪,您是二姥姥生的。可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方路赶紧打断她,要不又得唠叨半宿。
“不蒸馒头争口气!我算过,用不了几个钱。你甭管啦,到时候抽工夫帮你妈看看堆儿就行,我才五十岁就白吃你的,哪年哪月是一站哪?”老妈低着头写上告资料,不再理方路了。
“得!哈……。”方路苦笑一下。“您就可着劲折腾,赔了可别埋怨我,现在的买卖不像前几年……。”
北京爷们儿全文(188)
“老老实实上你的班吧。”老妈又狠狠翻方路一眼。“看你的材料厂去,你不就是怕丢人吗?”
二
全是意外
方路认为老妈是让单位气糊涂了,满嘴跑火车,买卖是那么容易开的?工商局、税务所、环保大队、街道办事处、城管的,派出所、居委会!哪的衙门口没熟人行?这还别说附近的地痞流氓,惹了一个,您的买卖就得关门。没想到,几天后老妈直接闯到区劳动局局长的办公室,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将上级单位给告了。最后单位不得不承认错误,不仅每个月发给她一百七十块钱下岗费,还书面保证到五十五岁正式给老妈办退休。
老妈的后半辈子总算有了着落,方路上班的心气也顺了,一百七十块虽然少了点儿,不就几年的事吗?
其实这回方路被释放后,就跟半死的人差不多了,他除了骂街实在想不起自己还能干点儿什么。这时他又发现书是个好东西,于是整日埋头在书堆里,似乎唯此才能把那些烦心事忘掉。上次方路在监狱图书馆时还挑些名著看看,现在他生冷不忌,凡是带字的纸都是方先生的浏览目标,同事们还以为他是大学生呢。
有天方路歇班,徐光神秘兮兮地把他约了出来。一见面徐光二话没说拉着他就上了面的,方路再三问他干什么去,徐光却总是把话头叉开,一路上尽与司机说些面的要被淘汰的事,弄得面的司机直翻白眼,下车时硬是收了二十二块五,一分钱都没便宜他们。
“来这儿干嘛?”下车后方路发现这是安贞桥附近,他很少到这一带来。
徐光指指前面的一条小路,满脸讥讽地说:“你就跟面的一样,快让社会淘汰了。”
方路仔细瞧瞧,没发现这条路上有什么不同,就像北京所有城乡结合部的小马路一样,又脏又乱,路边的店铺全是关着门的。“花二十块多钱车费,跑这儿来干什么?”他特想把徐光的脑袋敲开,看看到底什么东西长毛了。
徐光如今是外企的高级主管了,每月六七千块,生活却非常单调。此时他们走到了一个路口,徐光停下了,他脸色泛红,呼吸也有点局促,开口前竟咳嗽了几声:“告诉你吧,这是性福一条街,我早就听说了,就是一直没来过。”
方路再次打量起这条不起眼的街道来,发廊非常多,中午了,但大多发廊还是白帘高挂,门窗禁闭,隐隐约约中他似乎能看到麻纱帘后面一张张惨白的面孔。方路终于明白了,原来徐光这小子想来吃点儿荤,却没胆子,于是拉着自己壮门面来了。“原来你是想让我当来指路人哪。”方路哈哈笑起来。徐光是老实人,可哪只猫不想吃腥呢?
“与时俱进,咱不能老当处男。”徐光道。
“孩子都满地爬了,你还处男呐?说实话吧,不就是想尝尝别的女人是什么滋味吗?”方路笑着说,
徐光不看他,嘴里却说:“你不是经验丰富吗?”
“我他妈被抓住的经验也丰富。”方路朝地上呸了一口。“大白天的,咱俩这不是找死吗?抓住了,5000块钱,十五天拘留,日本鬼子还能要你吗?”
“这儿就是白天营业,晚上人家就关啦。”徐光四下看了几眼:“这地方就是中午到下午营业,十点以后就关了,人家说这样最安全。”
方路拍了下脑门,这是高招啊,你不是晚上查吗?我们白天干,盗亦有道,娼亦可昌啊!
这时他们正好走到一家发廊门口,铝合金门里突然探出个女人头来,她盯着方路小声问道:“要按摩吗?”
那是个岁数不大的女孩,满脸的脂粉肯定是刚刚抹上去的,水汪汪的似乎一抹就会掉下一片来。方路见四下无人便道:“多少钱一位?”
“半身三十,全身五十。”小姐索性把脖子也探了出来,她手在身侧,小手指一个劲向方路勾着。
“我想剔个板寸。”方路指了指自己的头发。
小姐脸上顿时闪现出失望的表情:“我们不理发,要不你先进来吧?按摩一下挺舒服的。”
方路与徐光对望了一眼,现在他已经确定了,这里的确是性福一条街,于是拉起徐光便走。
“干什么去?”徐光恋恋不舍地望着小姐,那小姐正向他飞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