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朱衣一眼,这个慧黠温柔的女子,向来虚怀若谷、善解人意,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的态度愈见恭谨疏离。
朱衣贴身侍奉自己起居,时日已久,有些东西不言自明,在她眼里,或许自己是一个水性杨花、不知好歹的女人,心里惦念着别的男人,肆意践踏丈夫的尊严。
一念及此,顿时意兴阑珊,低声道:“罢了,我并没有这样的心情!”
外面锣鼓喧天,更衬得房内气氛极为怪异,清冷得令人难以忍受,朱衣又轻声道:“王妃,府里响铃湖有两景,在青阙城也算小负盛名,湖畔柳、桥边梅,小阳春适合观柳,如今霁雪初晴,正好适合赏梅!”
眼前人(10)
突然想起那日清晨,枕畔的那枝红梅,原来竟费了这样的一番周折,薛琅琊五更起身,需要先走过半个长庚王府,去响铃湖折了梅花,再返回经纬堂,才能著衣上朝。
朱衣见她怔住,脸上风云变幻,便喃喃道:“且将旧时意,惜取眼前人……”不知是在说给她听,还是自言自语。
这细微温柔的女声,却像一把尖刀,深深扎进心口,苏浅冷冷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道:“姑娘是在教我如何做人吗?”
朱衣脸色骤变,双膝跪地,光洁前额已渗出一片亮晶晶的细汗:“朱衣妄言是非、罪不可恕,请王妃责罚!”
盯着她良久,苏浅才慢慢放松了神容,眼中只剩下难以形容的灰黯与悲哀,责罚?她不过是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仅此而已。
丢下长跪不起的朱衣,也阻止了碧琳相陪,苏浅一个人缓缓出了经纬堂,雪停后天气分外明媚,可是出来时心思烦乱,忘记披雪裘御寒,冰冷的空气逼入每一个毛孔,像是在周身浇上凌冽的冰水。
冷!冷得手脚刺痛、全身发颤,头脑却难得这样清明!那个男人,心机这样阴险深沉,虽然不再用锁链与兵刃困住她的身体,却想用温柔与深情困住她的心。
漫步走到了响铃湖畔,九曲桥两端果真种有梅林,积雪之下仍然灿若朝霞,而石板朱栏,就像是霞光中探出的神道,在泛有轻雾的水面曲折延伸。
缓步踱过听笙阁,走到观澜居偏殿墙外,今天薛琅琊与文帝在太庙祭祖,应该不在王府,所以没必要忌讳什么,正在这么想,突然听见身侧咯喇一响,长窗被人推开,苏浅下意识地将身体向后一缩,紧紧贴在墙角。
咫尺间传来熟悉的冷诮语声:“我为什么要帮你?”
一个动听的女声响起,干脆利落:“各有所图,各取所需!”
比突然听到薛琅琊的声音更加震惊,苏浅摒住呼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眼前人(11)
薛琅琊发出讥嘲的一声低笑:“景天翘与远征军出发时,将你丢在南楚,如今,舞隐娘子不过是被弃的萧国罪人,你有所图不假,可我看不出,你身上有什么东西是我需要的!”
小满姬淡淡道:“文帝与王爷只派七千骑兵送本国太子回国讨逆,殿下智勇双全、心机深沉,口中不说,未必就心中无怨!若我回到洛都,能让楚萧两国冰释前嫌!”
“就凭你?”冷哼一声,不以为然。
小满姬语声轻缓,听来极为笃定:“我不能,但是文将军能!”
这次,薛琅琊似乎连哼都懒得哼一声了。
略一犹豫,小满姬似乎下了决心:“若他不肯,我腹中孩子,应该能使他回心转意……”
因为羞涩,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听在苏浅耳中却不啻晴空霹雳。
“不妨对王爷直言,小满姬盗窃本国太子令信,被弃在青阙城,本是罪有余辜,只是腹中已有三个多月的身孕,实在不愿让他与文将军……骨肉分离!”她的声音又是柔和,又是苦涩。
薛琅琊似乎十分意外,沉吟半晌才缓缓道:“我本以为文将军高才雅望,是个谦谦君子,原来不过如此,始乱之,终弃之!”
“不许你这么说他!”小满姬厉声斥道,声音竟有些发颤:“当日,他可没有应承我什么,一切都是我自己愿意……”
苏浅睁着眼,却觉得眼前一片漆黑,试着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想抬起手,却感觉不到骨骼肌肉的存在。
这种境况下,思维却冷静得可怕,迅捷无比地在脑中计算着:八月初六自己与薛琅琊大婚,八月半浚源哥哥出征,今日是正月朔日,小满姬说她已有孕三月余,时间正好相合。
双脚软得站立不住,背靠在墙上缓缓滑坐在雪地中,贝齿已将下唇生生咬穿,鲜血顺下颔一滴滴落在膝前,在这刻突然想起不相干的事:自己的短裳襦裙上,方才的泪痕未干,如今又添了浓酽的血色,“血泪盈襟”大概就是这样吧!
眼前人(12)
(今天网络坏了,素荣我这样的功能性文盲,只能抓狂加抓瞎……对不起看官大人们,晚上补两更!)
耳中听见小满姬继续柔声道:“文将军当日说,因缘际会不可强求,执念太深,并不是件好事……”
【炫】恍【书】然【网】大悟,他也对自己说过:不通转寰,并不是件好事!原来他口中“转寰”,应作如是观!
小满姬继续轻言细语,语声中带了说不出的羞涩之意:“只是我想到,一晌之欢,便有了文将军的骨血,未尝不是一种因缘际会……自文将军远征后,小满姬一直穿着他赠的百色虹裙,天寒地冻也舍不得换下,若他气我,念在这一片用心,必定不会见责!”
原来如此……在听笙阁跳章丹巫步也就罢了,在槐林中接她去太一观时,小满姬身上也穿着那件行动不便的百色虹裙。
想到太一观,就想起浮舟上他的亲吻、拥抱、誓言,胸腹中似乎被利刃翻绞,痛得难以喘息!
小满姬仍在侃侃而谈:“青阙至洛都路途遥远,萧国刚刚平定内乱,境内烽烟未息,何况我有孕在身、又是背叛了太子的罪人,若是王爷不能遣使相送,只怕小满姬也很难活着见到文将军!”
全身软得像酥酪,已经没有力气坐直,苏浅倒在雪地中,蜷起双脚、紧紧抱住双肩,潮湿冰冷的雪花在脸颊四周消融,喉间哽堵得喘不上气来,颤抖着想:死了吧!就这样死了吧!
可是她并没有死,耳中仍然听见薛琅琊冷凝却带着讥诮的声音:“生离两不见,万古难为情。既然你待他这样深情厚谊,我也没理由不成全你,回菊庐收拾行装吧,明日我会安排刁白护送你去洛都!”
“谢王爷!”
微微抬起头,昏乱的视线里,小满姬正在走上九曲桥,只穿绉纱短裳和百色虹裙的柔弱身影,在琼雪寒梅间显得楚楚可怜,虽然腹部并没有太突出,后腰的曲线已经有些圆润,步姿间少了毫无顾虑的灵动,却多了几分孕妇的谨慎爱娇。
最后一丝希望也已破灭,不忍再看……死死闭上双眼,泪水成串落在雪中,发出扑簌簌的轻响。
第13卷
念成伤(1)
不知道是怎样回到经纬堂,苏浅双眼发直,脸上满是雪泥和血水,就这样摇摇欲坠迈进阁间,口齿不清地低声说:“出去!”
侍女们吓得魂飞魄散,碧琳抱住她失声叫道:“王妃!”她只觉得,怀中的身体冰冷而僵硬,不像活人,倒像是一具尸体,转头向仍跪在地上的朱衣尖声哭叫:“朱衣,瞧你做的好事!”
朱衣伏在地上膝行到苏浅身边,带着哭腔道:“王妃若是心里有气,只管责罚奴婢,不要折磨自己!”
“出去!”苏浅捂住耳朵,其实完全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只觉得周围乌燥燥、乱纷纷,随手拿起桌上的青花山水茶壶,用力摔下,想让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