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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张了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脑袋里空空一片,除了母亲外,待他最好的二人,一个走了,再也见不着了,一个恐怕是再也不会理睬自己。
……
那一仗打得很惨烈,主帅重伤,陆家军伤亡过半,天界亦是如此。
很久很久以后,一个一直留在鬼城的老兵回忆起那场战役,喃喃道,漫天的黑火,火焰烧遍了整个大地,仙鬼再无分别,均是染了浑身的血没了神智。
天界败退,从此不再相扰。
陆府,黄昏。
秦小柏惨兮兮地蹲在陆舜的床边,一脸要哭的样子。
陆舜主要是伤在胸肺和右臂,脱力太久,过了一月说话还咳个不停。
是替秦小柏挡的一刀,贯穿肋下,当时就痛惨了,无奈作为主帅还不能太示弱,幸好秦森及时赶来救了场。
鬼是没有人的愈合能力那么好的,血也稀薄很多,所以鬼都是很惜命的性子,毕竟都死过一次,知道那种滋味。
府里还是四个,少了一个,又进来一个。
然后莫名其妙有了要一起用膳的规矩。
因为府里原来的婢女大多去了,只能把陆家军里能操持家事的士兵弄了进来,男男之间,相看生厌,都是一副悻悻的样子。
陆舜看着自己屋里这人越来越多,不禁抑郁。
沈玉搬了板凳坐过来理所当然地答:“谁叫你走不远,大家只能迁就你在这儿吃喽。”
陆舜气得咳个不停,秦森推门进来,道:“还没好?”
陆舜有气无力地看着他。
秦小柏从厨房端着糖醋鱼跑过来。
吃饭时反而都没话了,沈玉和秦小柏都是有些怵,生怕秦森一个不高兴。
陆舜用左手吃饭已经自顾不暇了,自然没心去管。
吃过饭,上了茶,秦森靠在椅背上喝了几口,起身走了,临走时不忘拍了下沈玉的肩膀。
沈玉僵了,秦小柏同情地看着他,沈玉神色有些复杂,扯起唇角笑了笑,起身跟着去了。
沈玉知道,自己的时间到了,他当初逼父亲去当那祭品的时候就想过的,秦森不可能让父亲真的走,到时自己放血救人,借着这个迫秦森让缚儿恢复记忆,能与自己处一会,是最好不过。
秦森一直走在前面没停,沈玉想明白了,就毅然跟上。
秦森走到一所民舍前,径直进去,沈玉略一犹豫也跟了进去。
安辞有些惊讶,道:“秦森兄。”
秦森微微颔首致意,随即往里间去了,留得沈玉一人与安辞共处。
沈玉觉得心刹那就不跳了,虽然他很久都没有心跳这回事了,他还是紧张又激动地想:“这是缚儿,这是缚儿,这是,缚儿。”
纵使面容不同,他依然认得出。
正当他不知所措僵在原地的时候,安辞扑了上来,紧紧地握住沈玉的手,然后抱住:“娘子——”
沈玉已经一片空白了,任由一双小白手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
“娘子你怎么瘦了?”
“娘子你好像高了。”
“娘子你怎么来这儿了?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接着是一通乱蹭,各种蹭,花样蹭。
沈玉定定地看着那张温和的,略带委屈的脸:“娘子你好像不高兴。”
沈玉硬邦邦地扔了两个字:“没有。”
里间,秦森听着平时温文尔雅的音调变得如此粘人委屈,不由失笑。
他面前是一排灵位,其中一个刻着“沈文苍“三字。
秦森低声道:“幸亏你儿子长得像他母亲一样阴柔,不然怎会这么容易蒙混过关。“
秦森又对着灵位说了好些话,拿起一旁的掸子弹了弹灰,走了出来。
沈玉呐呐地喊:“小叔叔。”
安辞叫道:“秦森兄。”
沈玉黑脸:这辈分差太多了。
秦森轻声道:“都好好的。”就出去了。
九月,大军西征,在离一个小镇外几十里的地方遇到了狂沙,经久不歇,只好退兵。
十二月,寒冬将至,陆舜总算能走动,一身平常的青色长袍,召集了剩余的十万士兵,道,大家都可以重新开始了。
走了九万多,留下五千士兵不到,说是没了念想,愿意留下来听从将军指挥。
那天下了很大的雪,院中的地下,屋檐被铺的满满的。
秦小柏怕陆舜再着凉咳嗽,就生了火。
然后抱着多余的柴去找秦森。
秦森缩在被子里,看他过来,哀怨道:“真把你哥忘了,这会才来,冻死了。”
秦小柏一脸惨不忍睹地生了火逃出去。
秦森在床上碎碎念:“嫁出去的弟弟泼出去的水……”
半夜,刚洗完衣服的士兵从院中路过,见一个黑影静立在大雪中,不言不语。
寒冬三月过去,春天来了。
秦小柏弄了些花花草草种在院子里,叫了沈玉和安辞来帮忙。
安辞撸了袖子上去,道:“娘子,放着我来。”
沈玉冷冰冰地站在一边:“滚,谁是你娘子?”
陆舜披了斗篷站着看,一会微咳几声。
秦森也弄了捧土,拿了个花盆到屋子里,一个人悄悄地鼓捣了半天。
春天的时候种下一个小伴读,秋天就能长出好多好多小伴读,一个洗脚,一个暖床,一个念书,一个垂肩。
小小的嫩芽,然后长出小小的叶子,节节拔高。
秦小柏篡了陆舜的位子,天天领兵训练。
陆舜站在练兵场边上看,盛夏的阳光下,小孩儿一身雪白的练功服,眉目清秀,熠熠生辉。
秋天,秦森站在花盆前,一点一点地雕,刨去碎屑,成了一个小人的模样。
秦小柏说:哥,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秦森拿了筷子敲他的头:“食不言寝不语,这么粗的性子,小心没人娶你。”
秦森半夜里痛得不行,撑着床沿靠坐起来,一手虚按在胸口,闭目不语。
有一天,秦森在睡梦中隐约听到什么声音,他半眯着眼朝窗口看,一个白白的小人坐在竹叶上,冷眼看他。
他一愣,小心地下了床,只穿着雪白的绸衣走到窗台边,仔细看了看,冷静地道:“你不累么?”
缩小了几十倍的沈姓拇指少年颤巍巍地抓着竹子站在竹叶上,努力维持着风度:“不累。”
秦森用指尖去摸他没有束着的发,滑滑的,声音抖了起来:“我想你。”
沈文苍点点头,一个起跳跳到了秦森的肩膀上,站起来扒着秦森的衣领道:“我也是。”
竹子在一天内迅速地枯萎,成了黑紫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