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天,文化局要收编他们单位的文件果然下来了。周维祯跟着众人见了大领导,互相认了脸,接收今后的指导精神与工作方向。晚上大家一块吃了饭,简单庆祝了一下,单位大门的牌子换上了新的,这个事就这么告一段落了。
周维祯的工作没有变,还是被分派在原来的岗位上,方玫和另外几个同事调去了宣传部,这间办公室只剩下他一个人。
月底,如方玫所说,局里准备举行一次联谊活动,方玫拿着统计表逐个询问,轮到周维祯,方玫看出来周维祯心里在想什么,挑了挑眉,“真不想去?”
周维祯摇头笑道:“玫姐,放过我吧。”
方玫便在他的名字下打了个叉,边道:“你这样也不行,等会该让那帮人说你不积极了,这样,文宣部那两天刚好要去省里开会搞脱产培训,这个东西平常都没人愿意去,我刚好把你的名字报上去,也好有个正经名头,怎么样?”
周维祯长呼一口气,做出如释重负的样子,“太好了,玫姐,等我回来一定好好谢谢你。”
方玫被他夸张的动作逗笑了,“那是,帮了你这么大忙,吃顿饭是少不了的。”
“一定一定。”周维祯连连道。
方玫吆喝了一圈,这次培训到头来也只有为了躲联谊的周维祯报了名。
到了那天,周维祯按时到了培训地,这次培训主宣国防安全教育,头两天是没完没了的专题讲座,周维祯在会堂里除了发呆也没什么可做的,在人多的地方坐久了,头也晕晕沉沉,提不起精神来。第四天,周维祯实在有些无聊了,趁着众人不注意从后门溜出去透气,坐在楼道口点了根烟,看着窗外的景色打发时间。
抽烟这事是他来了南方后学会的,刚来那段时间,由于人生地不熟,他总有些焦虑,脑子里时时刻刻都绷着跟弦似的,精神也很差,夜里偶尔靠安眠药获取睡眠,更多的时候还是需要尼古丁来麻痹大脑,求得短暂的放松。后来适应了,抽烟的习惯却保留下来了。要是他爸那个老古板在这儿,肯定要痛骂他家风不正,尽学些三教九流才沾染的坏习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么想着,周维祯不由得笑了起来。
就在他出神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他背后响了起来:“周维祯?”
周维祯没想到在这里还有人认识他,回过头去,也愣住了。这人不是什么别人,瘦高的个子,娃娃脸,天生一副笑唇,正是曹乐淇。
他站在周维祯背后的台阶上,皱眉道:“你怎么在这里?”
“来办事。你呢?”周维祯把烟摁灭了,丢进垃圾桶上的烟灰缸。
“哦,我也来办事,”曹乐淇的眼睛在周维祯身上转了一圈,似笑非笑的,“看样子,你这两年过得不错啊?”
“就是老样子。”周维祯淡淡道。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次偶然的遇见,曹乐淇对他的恶意更大了。不过他心里有一种直觉,曹乐淇对他态度的恶化和两年前那些事肯定脱不开关系。他的明绎的至交好友,为明绎打抱不平也是应该的。
……怎么又想起这个名字来了。
周维祯揉了揉眉心,“如果没有事,我就先走了。”
曹乐淇眯起眼睛,久久地凝视着他。片刻后,他蓦地嗤笑出声,一字一句说:“周维祯,你还真是虚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是吗,抱歉。”在曹乐淇讽刺的目光里,周维祯面色平静地接受了这句指责,他想,曹乐淇说得没错,他的确虚伪,在发生了那么多事后,他还能厚着脸皮站在这里。
“呵,你的对不起不应该对我说,”曹乐淇走下楼梯,从他旁边擦肩而过,哂笑道:“再见——不,是希望再也不要见到了。”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让周维祯太放在心上,毕竟,他已经彻底远离了从前的生活,也远离那些人和事。他仅仅把这次遇见当成了一次意外。
培训的最后一天,天突然下起了大雨,尽管周维祯撑着伞,从酒店到培训点的路上还是淋了一身的雨。在礼堂外面,有不少跟他同样倒霉的落汤鸡,主办方应该是考虑到了这种情况,早早地备好了毛巾和姜汤。
周维祯找工作人员借了毛巾,听着人群对这场雨的抱怨声,默默把头发擦了个半干。他低头看了看,鞋面和鞋底有不少泥点,于是蹲下来把裤脚的水勉强拧干,慢慢擦着那些泥印子。
外面的雨下得轰轰作响,很有气势,屋檐上流下来的雨水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打在地上,混着众人喧嚷的声音,耳边一时嘈嘈切切,像在耳朵里塞了块海绵,把一切声音都过滤得有些不真实。
在这片混沌的背景音里,有人突然说:“不好意思,麻烦让一让。”
那个声音低沉、浑厚,很快就淹没在哄闹声里,周维祯却听得当场僵直了身体,脸上的血色唰地褪了个干净。
好半天,他就保持着下蹲的姿势,一动也没有动,脑海深处像被惊雷劈开,余威从天灵盖一直延伸到脊椎,颤栗不止。
周维祯有些耳鸣了,世界在他眼前旋转模糊起来。他倏然回神,迅速朝后望去,视线扫过这些抱怨着雨天的人。周维祯开始在人群里移动,眼睛从一张又一张脸上快速掠过,他的心热烈地狂跳起来,不是,不是,不是他,这也不是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穿过了人群。
耳鸣停止了,雨还是照常下着。
没有一个是他。
周维祯站了好一会儿,才从那种恍若着魔的状态里清醒过来。
也许,只是他听错了。
又也许是从他意外遇见曹乐淇开始,他就潜意识地有了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是大脑给他在捏造了这样的声音。
那个人应该不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周维祯自嘲般笑笑,跟在人群后面准备进场。
或许是太累才会出现幻听,幸好这是最后一天了,等今天结束,他应该请个假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
做好决定,周维祯落了座,不经意地抬了抬眼。这一眼,却令他的耳鸣声再次遽切地穿透了整个大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容纳数百人的大礼堂内,周维祯只是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可是,在前面的发言席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将汇聚向那里。
最中间的位置上,赫然坐着那个只一眼就让周维祯的世界天旋地转的人。
是他。周维祯感到自己的牙齿在轻轻打颤,随即,他意识到,是他的整个身体都在发抖。真的是他。周维祯怔怔地盯着那张脸,那张在他梦里出现了无数次的脸。他好像变了,轮廓更加锋利,没有周维祯记忆里温驯的模样,周身散发着不容忽视的气场,又好像什么都没变,分别仿佛就在昨日,一切都还历历在目。
明绎……
周维祯在心里轻轻地呼唤出这个名字。
他没听错。周维祯掐了一下手心,有疼痛感传来,这不是他的幻觉。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过去,周维祯的眼睛已经望得有些酸了,但他还是舍不得从明绎身上移开。他默默地观察着明绎身上的每一个变化,良久,他终于忍不住拿出手机,选了一个比较隐蔽的角度,偷偷地拍了张照片。
他本来想拍更多,可是明绎警觉性似乎比之前更强了,拍完第一张的下一秒,明绎就朝他这边的方位看了过来。
周维祯快速低下头,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抬起头来。
周维祯掩下惊慌,手指摩挲着手机里的人像。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明绎望过来的那一刻,他的第一反应是避开,只知道那一瞬间,他的胸口仿佛被烫了一下,心脏猛地抽搐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发言席在讲的东西,周维祯已经没有心思去听了。他神思恍惚,无意识地在手边的的稿纸上涂画着,他以为那只是一些混乱的笔触,可回过神再看,那些笔触却全部变成了一个名字。
明绎。明绎。
周维祯嘴里反复念着这两个字,苦涩逐渐溢满了整个身体。这是自我们分开后我第一次再见到你,距离分别那天已经过了整整两年,我还是不敢见你。我该怎么做呢?
他又忍不住去望席上的人,但那个位置却不知在什么时候空了,周维祯一愣,猛地站起来,追了出去。
礼堂外只有负责执勤的工作人员,周维祯四处看了看,没有那道身影。
他机械地吞咽了一下,不知怎么有些慌乱。
执勤的人见他这幅魂不守舍的样子,上前来问怎么了,周维祯抓住了一丝希望,勉强冷静下来:“您好,我想问问今天发言席坐最中间的那个人去哪里了?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他。”
“诶呀,真不巧,”那人道,“那位是我们特邀过来的——好撑撑场子嘛,不过我看他刚刚接了个电话,就急匆匆地上车走了,他们这种大人物,想必都是很忙的。”
过了很久,周维祯才低低道:“走了啊……”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周维祯没有想到曹乐淇会主动来找他。
今天,他下了班,刚出大门就被一张车拦住了,曹乐淇的脸从降下的车窗里露了出来,“周少爷,有时间跟我聊聊吗?”
曹乐淇约他去了一家僻静的饭馆,服务员领着他们一路进了最里面的包间,等关上门,曹乐淇开门见山道:“明绎为了你,跟家里闹翻了。”
其实,不用曹乐淇说,周维祯多少也猜到了一些。那天在省城看见明绎,周维祯才知道明绎现在的身份——那是个和军人的路截然不同的方向。这说明,明绎离开了军队,他没有按照他父亲给他安排好的职位往上走。
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曹乐淇今天突然来找他一定是和明绎有关,然而当亲耳听到他的猜测被证实,周维祯还是不可抑制地呼吸发紧,好一阵,他才缓缓道:“这些已经和我没有关系了。”
这话,是周维祯说给自己听的。省城匆匆一面,最后还是错过了。这或许就是在警示周维祯,断绳不能再接,破镜难有重圆,已经分离的命运也不会再有交汇的那天。
“是和你没有关系,”曹乐淇面上扬起一抹讥笑,“都是明绎自讨苦吃呗,反正他只认你。呵,你根本不知道那家伙能死心眼到什么程度。你们俩分开的头俩月,明绎来南方找过你,没有找到,后来才知道他爸是用假地址骗他的,为的就是让他心死,留在北方。那个傻子,违反了不知多少军纪军规,脑门儿上不知背了多少处分,次次都是为了跑出来找你,部队里都说二团有个人跟他老婆离婚受了刺激,眼看就要被传得得失心疯了,他爸见情况不对,又是关他禁闭又是家法伺候,两天给顿水三天喂顿饭地狠着他,就这么关了一个多月吧,人都瘦了一大圈,结果出来第一句话还是要找你,死要见尸活要见人。后来他没力气蹦跶了,晕了几天,醒来第一句话,说出来差点没把他爸给气死,他说,他不在部队呆了,要干别的。他那个心思,谁看不出来啊?军队是他爸的天下,出了军队,他就再也不用受明老将军控制了——为了谁?都是为了你啊,明夫人。”
见周维祯渐渐苍白下来的脸色,曹乐淇顿了一下,叹了口气,像是妥协了:“你就是个火坑周维祯你知道吗,那傻子铁了心要往里面跳,我怎么拉都拉不回来。行,跳吧,我服气了。以前我不懂,现在我想明白了,这个世界上,有什么锅就配什么盖儿,我劝不来,也没什么立场指责你,都是他明绎自找的,你说对不对?”
周维祯已经安静得成了一尊泥像,不会动也不说话,在曹乐淇看来,也怪可怜的,不过他也没有催促他,只自顾自夹菜吃。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坐了很久,周维祯才低声道:“你要我干什么,直说吧。”
出了饭店,周维祯辞绝了曹乐淇要送他回去的邀请,在深夜寂静的大街上慢慢走着。路旁的路灯年久失修,昏黄的光艰难地闪动着。即使这样,它的周围还是有很多飞虫不知疲倦地撞向灯芯。从生物特性来讲,周维祯可以很快地想到原因,生物的趋光性以及光线干扰会让这些飞虫聚集在灯光下不停地打转,直到被活活累死。在书上读到时,周维祯能够完美地掌握以应对考试。可是对现在的周维祯来说,这是一道他穷尽毕生所学也解不出来的命题。——这样的飞蛾扑火,究竟值得吗?
他站在路灯下,看着这些虫子扑上去,一只,两只……那样的画面在他眼里近乎残忍。
不过,这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周维祯强迫自己不再看那些飞蛾,微微挺直了腰背,往家的方向走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接下来的几天,曹乐淇没有再出现,日子回到了以往的平静,几天前发生的事情仿佛只是周维祯做的一场梦。
这一天,方玫一大早闯进了他的办公室里,着急地说:“小周,李处突然说要出差,我马上就要赶到机场,这一走也不知道要几天,灿灿她爸也在外地,你今晚下班之后能不能替我去学校接一下她?”
“你让灿灿一个人在家?”周维祯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