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留见自己善意提醒不被人待见,咽了口唾沫自知理亏。不过钟离也瞧出他颇有几番小聪明,便没有得理不饶人。“既然你颇有眼力价,那么在大理寺内想必知道不少事。本官不能容忍为官不正之风,但若你能将功折罪……”说到此,写字的手抬起来用笔头指卷宗示意李留。“……那本官也能饶恕你的怠慢。”
见状,李留只好点头赶忙称是,并将血案原委一一道来。
第一起案子,发生在八月末的外郊县,离长安距离较远,但因为附近有处山,山上有座皇庄所以这外郊也归长安县管辖。
死者五人,皆丧命在粮仓内,均为庄户农夫。第一发现者是其中一人的女儿,可女娃年幼不明世事,在粮仓内唤醒其父无果,走出粮仓后被老者发现女娃浑身是血,这才真正算是发现了几人死亡。之后便传唤了长安县的几名捕快,长安县的人见兹事体大这才紧急叫大理寺的人前来探案。
李留描述,当时是大理寺少卿带着一队人前去现场勘探。而那一队人对案发现场的描述表现得颇为恐惧,据说那里四处鲜血遍地,凶手行凶手法格外残忍可怖,五个人都是抹了脖子被害,而脖颈血脉割断,鲜血喷溅泼洒,凶手还刻意用木盆接血,将血液撒在粮仓内未清运完的粮食麻袋上;并且其中一人的头颅被砍下,现在都不知踪迹。
李留所述与案件描述和仵作验尸笔记皆无出入。钟离头也不抬的吩咐:“接着呢?”
第二起案子,发生在第一庄案发过了半月后,案发地在与东市隔了一条街的安邑坊内一间老字号染坊。死者四人,乃染坊坊主夫妇,及两个儿子。第一发现者为长子媳妇,因夫君一夜未归,遂次日一早前去寻夫。谁知在染坊后院的几个木桶内发现四名死者。那女子当时就被吓晕了过去,可在晕倒前因惊叫声过大引起街坊邻居注意,随后引来了许多人前来查看情况,这才有人在惊恐之下报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钟离随口一问:“这次首先上报的还是长安县?”
“非也非也,这一次因着东市近,所以是有平民直接来了大理寺报案。”
钟离摆了摆手示意李留接着说。
案发当时的情形也是颇为惨烈——那坊主一家的尸首都被扔在了染布木桶中,且不是全扔进去,而是脑袋上身浸在桶内,腿还挂在桶外。分别是夫妇一桶,二子一桶……当时就连大理寺的人都被吓了一跳……那木桶中被浸慢了血水。仵作验尸结果,二者应是被药熏迷晕,后来以此等姿势挂在桶中再抹了脖子。只是这一次的行凶,其中次子的双腿被人砍去。
“也就是因为这点,前任正卿才认为与第一起案子是同一凶手所为。”李留补充道。
“那第三起呢?”
第三起案子,发生在第二起之后的第四天,死者是在永安坊被发现的,死者身份乃是西市彩香阁妆品铺子的老板,第一发现者是他店里伙计。因一早发现铺门紧锁,前去老板家中寻钥匙……由管家带着进屋时与管家一起发现老板和其妾室与一位婢女三人皆亡命在寝间内。
“现场也是颇为惨烈?”
“大人所言极是。当时也是大理寺前去查看的,作案手法倒是和前两桩案子颇为不同,现场似有打斗痕迹,想必死者在死前也是奋力搏斗。屋内虽说被砸了稀烂,三个死者的鲜血也溅撒的到处都是。可奇怪的是家中佣人管家前夜却并未听到什么大动静。”
而这第三起案子,消失的是小妾的一双胳膊。
那么接下来,就是第四起案子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也是迄今为止最严重的,因为被害人乃是大理寺卿与少卿,两人一个是三品、一个是四品,官高位重。案发地位于大理寺前少卿宅邸,离大理寺公廨骑马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到。那日据说是前任正卿前往少卿宅邸讨论案情相关的事宜,根据下人禀报,二人一直到深夜屋子里还开着灯,就是不听见什么动静。大概二更天的时候下人们见迟迟未叫人打水煮茶,有些担忧便斗胆进了屋内……
“结果就看见二人皆被害?”
李留咽了口唾沫惶恐的点点头,钟离奇怪,追问:“既是深夜遇害,前正卿又与前少卿于住处私下议事,怎么就不幸连累了刘仵作跟着重伤丧命呢?”
“这……说来也是事发突然。当时少卿家的下人发现二人被害,就即刻跑来了大理寺报案。那刘仵作因是仵作,到外面买宅子也不被人待见,无人愿意与他成邻居,遂一直住在大理寺公廨内。下人报案的时候刘大人还在书房理事,就跟着当夜值守的公职员一同去了那少卿住处……可,可是……”
钟离不耐烦,口气不善道:“说!”
李留迟疑许久,原来那刘仵作原本是进了宅子,只是做了简单验尸。只是谁曾想遭遇了黑衣人夜袭!当夜已是深夜,大理寺公职人员并不多,而那群黑衣人又身手颇为老辣。许多大理寺的人都折了命去,一片混乱之中,不只是谁的一支暗箭竟然透过细小方格的窗户孔,直直的射向了本欲躲藏的刘仵作。
“这些年,大理寺与刑部都是一同理事的。大理寺内原本的那座监牢早已年久失修,若遇刑案,都是统一收押在刑部大牢内,连刘仵作也是曾经给刑部干事的班头。一夜之间出了这档子事儿刑部便顺理成章的接手了案件的许多事情……直至前些日子于朝中宣布了新任大理寺卿即将赴任。”
钟离听罢所有案情描述,此刻手头那张纸也被他写满了字。稍作晾干将纸张叠起来塞进沓子里在外头封皮上签了名交给李留。嘱咐他:“将此折子递进宫。”
“这……不直接交去中书省?”
“非也,你且送进宫说是新任大理寺卿的请奏折子,望摄政王殿下速阅。”说罢,也不再理会欲表示疑惑的李留,继续翻阅手中的卷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李留离开后,钟离才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
而另一边的刑部大狱,右侍郎瞧着一手牵绳的达达利亚,和被他脚踩着的大理寺左承许志安。不由得一怔,随后摆起为官的架势对着下首的达达利亚颐指气使:“大胆狂徒!竟敢肆意捆绑朝廷命官!来人啊……还不快给我将这犯上作乱分子拿下!”
一旁刑部狱卒本想扛着大棍上前掳了达达利亚,谁知眼前人却大摇大摆的招呼道:“我看谁敢。”
与钟离在一起时间久了,达达利亚也多了些泰然和从容不迫的气韵在。再者他生的很好看,瘦削的小脸上五官深邃立体,与唐人不同的异域风情气质惹眼的很。刑部大狱那么多人围着他,他到还能乐呵呵的像个戏台外的看客。
“我可是有圣命在身的,你们如何能质控我犯上作乱?”说着,手伸进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枚金镶玉的令牌展示给众人。那枚令牌上镌刻了【唐圣】二子,四边还有龙纹……一般来说御赐的令牌都是银制,除非大内侍卫,还得是高阶军等才能用金刻的令牌。
这金镶玉的飞龙唐圣令牌,若非有大功之人断断不会有。
一亮出牌子,面前诸人除了狱卒没什么见识,那些官员倒是一瞬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先是神思一滞,后赶忙囫囵的跪倒一片。而见官员们跪了,狱卒们也就稀里哗啦都跪下了。而那被达达利亚牵着,方才还滋儿哇乱叫的大理寺左丞许志安,此时此刻也被这小小的金镶玉令牌吓得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原,原来是上官……恕在下有眼无珠。”
“既然你们懂规矩有眼力价。那既我来了,自然并非撒泼闹事,只是来刑部公事公办罢了。”达达利亚见许志安晕了,也没必要像牵狗一样牵着他。随意扔了麻绳,伸手揉了揉方才一直紧握麻绳有点红了的掌心,一副颇为雍容自得的模样——此刻的他不像个江湖武人,却反倒有几份不明原因的贵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尚书此刻不在刑部内办事,一应大事儿小事儿皆由侍郎管理。达达利亚既然明说了目的,为了把眼前这尊不速之客给请走,右侍郎干脆就应着人的要求给人请到了办事用的办事厅。把大理寺命案的一应文书,以及仵作验尸笔记;还有刘仵作尸身的验尸手记、案情卷宗都抬到了达达利亚跟前。达达利亚大手一挥,让右侍郎着人把这些文书全部送去大理寺公廨后,便也没发难,直接拍拍屁股走人。
走人前还不忘嘱咐人腾出一间牢房,好生安置没有恪尽职守的大理寺左丞许志安。
——
这一个上午,发难的发难,闹腾的闹腾,仅仅也只是这一个上午的功夫——新任大理寺卿于公廨内【作威作福】,其夫人痛殴朝廷命官并当街纵马拉扯,有辱朝廷斯文……甚至乱用圣上御赐金镶玉牌作威作福!这些传言在午膳时分,便都尽数传进了宫里。
只是皇宫高墙内,勤政殿的景元在听了彦卿的描述以及看了钟离发给他的那封奏折后,也是知道了事情大概是怎么个原委,他不由得笑出了声。彦卿见状却有些担忧:“此事如今多半已经传去了后宫,殿下是否……?”
“哈哈哈,不必不必。本王的这位义兄长惯来如此行事不拘,本来还有些担心他那位异国妻子的事,却不曾想嫂夫人做事也如此无拘无束,果真是才俊夫妻。”景元一边笑的畅快,一边打开彦卿递给他的午膳食盒。他随后见彦卿面色有些忧虑,遂说了几件积年往事,都是些他还当皇子时,在江南视察水利,与钟离相遇一同解决案子的故事。
彦卿把筷子给景元递上,解释道:“微臣自是相信殿下与陛下的英明裁断。只是……方才内宫传来消息,说是贵妃娘娘带着自制的汤药前去太液池的蓬莱洲看望陛下。”
景元讽刺的哼笑:“这宫中倒是耳清目明的,外城大理寺的事儿,午膳点就能传进内宫。”
“微臣已经尽力排查,这些日子倒是打发了不少喜欢通风报信的宫人出宫,只是……”
“你不必自责。他许家如今在朝中的权势想要手眼通天也属正常。只是本王没想到他许家倒是齐力一心,连庶出外家出身的许志安也要护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与此同时,大明宫内宫太液池的蓬莱洲内,有一身姿婀娜娉婷的女子,她身边跟着个不过两岁的小男孩,那孩子手中拿着鱼食往太液池中撒了几粒,便有胖大的锦鲤前来吃食。
贵妃许氏,经由太后举荐入宫。曾在东宫时期为太子良娣,后来皇帝登基,因无中宫便册封许氏为贵妃,主理后宫诸事。而新帝登基不过半年,贵妃有孕生下了眼前这个唯一的小皇子。
后宫中当然还有其他男女后妃,可许贵妃家大业大,她又有皇子傍身便算是太后与皇上之外最尊贵的人了。她此刻端了汤药双膝跪在波斯丝绸地毯上,一勺一勺尽心尽力的侍奉皇帝服药用餐。只是贵妃榻上的皇帝此刻面色苍白,形容消瘦。虽然晒着太阳人舒坦了不少,却还是格外虚弱。
“陛下,臣妾方才与您所说的,可是长安传的沸沸扬扬的事情。那摄政王好大的官威竟然提拔了这么个人来上任大理寺正卿。臣妾晓得您欲探破血案稳住朝中与民间的苦心,只是这摄政王实在……”
许贵妃若是无事,绝不会在这正午时分顶着大太阳特意跑来蓬莱洲给皇帝吹耳旁风。皇帝身旁的内侍们心里跟明镜似的,只是不多言罢了。而那皇帝透过许贵妃望向凉亭不远处喂鱼食的小皇子景夙安,那孩子生的圆头圆脑,胖的跟个小肥球——只是皇室景家人,却从小都是瘦瘦的。
皇帝眼神中带着些许说不清的晦暗和愠怒。只是他到底身为帝王,早就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他伸出手客套的摸了摸许贵妃靠过来的肩膀,三分的亲昵点到为止,他叹了口气:“爱妃操劳了,如今朝政有贤弟代理,他愿意做什么就做罢。日后安儿还是要托付他来照料,如今若不以雷霆之势平息血案带来的朝野震动和民心浮动,那日后安儿登基,长安便会风雨飘摇……”
许贵妃还欲说什么,这时景夙安扔下鱼食跑到亭子的圆桌上拿了块糕饼。转过头时看了眼倒在卧榻上的父皇,做躬身行礼后拿了糕点塞到嘴里吃的囫囵。
皇室景家的男儿,大多面如冠玉,清冷脱俗。只是景夙安小小年纪却眼窝似有深邃,甚至还生了个鹰钩鼻……皇帝身边的内侍官很有眼力价,见皇帝看着小皇子几眼,便主动上前带着小皇子去桂枝苑里玩耍。这时皇帝找了个话题:“贵妃侍奉朕,协理后宫这些日子费心了。不日万国来朝宴,粟特国进贡了许多宝石,朕瞧着很适合你,便私自着人制成凤穿牡丹的步摇。母后这些年潜心礼佛已经不再贪恋红尘黄白之物,朕便赐予你。”
许贵妃闻言谢恩领赏,在她跪下时,却并没有发现挂在皇帝脸上的笑容,变成了带着几分严霜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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