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站着给人审视,滋味当然不好受。可是荷衣决定忍一忍。
为了挣到钱,她一向很能忍。何况此人年少成名,必定是个天才。天才的脾气总有些怪。所以她迎上他寒冰似的目光,弯起嘴角,笑了笑,道:
“您好。慕容先生。我姓楚,叫楚荷衣,是个跑江湖的。外号叫‘独行镖’。”
对面的男人表情毫无变化,漠然地看了她一眼,目光迅速越过她的脸,停留在远方的某一点上。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地道:
“我对于江湖上的事情,一向不大明白,”他的声音出奇地低沉,低沉得近乎柔弱,说话的速度也很慢,似乎每说一个字都很费力,“什么是‘独行镖’?”
“就是押镖,只不过是单干而已。”她解释,“实际上我经常干的事情是替人押送棺材。”
“押送棺材也是一种职业?”他皱起了眉头。
“当然。”
他的目光移到了那柄剑上,慢慢地又道:
“他们说这剑原是峨眉派的镇山之宝,一向视若拱璧,不轻易示人。三个月前,飞鱼塘的刘寨主还来过这里,三个月后他的鱼鳞紫金剑就已到了你的手上……”
“我与刘寨主素昧平生,这剑却他执意送给我的。”
“他为什么要把这么名贵的剑送给你?”
“因为他发誓此生不再使剑。他在我手下败了一招,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我偏偏是个女人,他认为败在女人的剑下是奇耻大辱。”
“难怪赵总管一定要把你请来,他一向很佩服刘鲲的武功。”
这句话很像是恭维,但他脸上的神情却连半点恭维的意思也没有,语气中反还含着一丝讥诮。
“我对刘鲲也很佩服。我其实对他那样子的男人都很佩服。”荷衣淡淡地道。
“哦?”
“他们败在了女人的手下,却还是照样看不起女人。这种气度,我想不佩服都不行。”
慕容无风微微一怔,看了她一眼,道:“我好像对你方才的话有点肃然起敬。”
荷衣双目一扬,悠然地点了点头,露出一副安抚众生的表情:“不敢当。”
接着,他从案上拿起笔,在一张纸上写了几个字。
然后他把纸条递到她面前,道:“拿着这张纸条,你可以到赵总管那里去领三千两银子。我现在还有几个病人要瞧,晚上子时二刻你再到我这里来。我会详细告诉你要做的事情。”
她疑惑地着着他。
他问:“你还有事?”
“没有。”
“你住在哪里?”
“停云馆。”
“搬到听涛水榭。这样你今天就用不着出谷。” 说完这句话,他的眼睛就盯在了门口上。那意思虽没有说出来,荷衣却明白是“送客”两字。
从书房里出来的时候,荷衣发现赵谦和并没有离去。见了她忙问:“怎么样?”
荷衣道:“还行。这是他的字条。”
赵谦和喜道:“这么说,这事总算是定了?”
荷衣点点头:“慕容先生说,请赵总管在听涛水榭里找一间客房,这样我就不必出谷另住了。”
赵谦和一怔,诧异地道:“听涛水榭?你住在那里?”
楚荷衣道:“怎么?那里不好?”
“没什么不好,只不过听涛水榭就在竹梧院内。”
水榭就在湖边,亭榭与游廊相接,房内自然又是一种别开生面的精致。不过荷衣一向对住处并不留意,只因她明白自己在哪里都住不久,所以将衣物略收拾了一下,往熏笼里添了一把炭,便走出水榭,在走廊上凭栏而坐。
时光忽移,已至黄昏。
夕阳正慢慢沉入湖底。远处水天相接之处,飞鸥点点。暮色四合时,晚霞在天边敛起了最后一道红色,空气中忽然充满了水草与荷花的香味。
赵谦和把她叫出去吃了一顿丰盛而沉闷的晚饭,寒暄了片刻,天便已全黑了。荷衣踱回自己的房间,觉得四周出奇地宁静。夜空深蓝,似已与远处的群山融成一体。隐隐传来的涛声和蛙声驱人入睡,而偶尔一声夜鸟的长鸣,又把人从梦境中逐出。她在水榭里坐了很久,直到午夜才恍然起身,来到慕容无风的书房。
书房里不知什么时候已多了一把椅子。慕容无风指了指它,道:“请坐。”
荷衣便坐了下来,静静地看了他一眼,等着他发话。
“我知道你的江湖经验很丰富,不知道你有没有盗墓的经验?”慕容无风一面说着,一面从桌后拿出了一个长长的东西递了过来。荷衣接过一看,是把铁铲。
荷衣马上道:“虽然跑江湖和盗墓是两种行业,盗墓应该不会太难。只不过干这个,似乎……似乎……”
“似乎什么?”
“似乎有点缺德。”
“所以干这种事当然不能在白天,一定要在半夜。没人看见,自然也就不会有人说你缺德。”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一点也不红,好像这是个很明白的道理。而且他还补充:
“这墓就在谷里,也没有守墓人。非但不难,还可以说是很容易。”
荷衣想了想,反问了一句:“既然很容易,谷主为什么不自己去挖?”
听了这句话,慕容无风忽然抬起头来看着她,表情十分奇怪。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道:“你这是第一次来神农镇?”
她点点头。
慕容无风淡淡地道:“我本想自己挖的。可惜我是个残废,我的腿不能动。”说这话时他的脸上全无遗憾之色,荷衣却大为发窘。——这显然是人人皆知的事实,而她却偏偏不知道。那张巨大的书案正好挡住了他的下半身,她完全没有发觉。
她“忽”地一声将铁铲扛在肩上,问道:“墓在哪里?”
他坐在一张精巧的轮椅上,双手一拨椅上的铜环,从书案后退出身子,从容不迫地来到她面前。她这才看见他的双腿十分消瘦,虽隐于衣袍之下,一望而知萎废多年。除了腿之外,他身上的其它地方看上去与正常人无异。
荷衣不禁微微叹息。——这种人能够名蜚天下,一定付出了常人不可想象的代价。
轮椅越过她,驶出了门外,漠然而低沉的声音却飘了进来:
“跟我来。”
第二章 盗墓
廊上阒无人声,夜静得可怕。
走廊上每隔数步便挂着一个浅碧的绢灯,憧憧的烛影将院内的几株刺桐映入山墙,夜风忽起,树影婆娑,墙上的人影也跟着跳动起来。
两个人一言不发地沿着长廊向西走了约半个时辰,一路上慕容无风一直独自驱动轮椅在前引路。看得出他有些疲惫,动作并不轻快。荷衣一直跟在他身后,助他一臂只是举手之劳,她却连问都没问。
他是个高傲的人。高傲的人通常不会喜欢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