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出去。”
他二人蜜里调油,在这府中已不是什么秘密,除了湘王妃那边需留心背着些,其余时候皆不避人。众仆从得了这样一声吩咐,都还尚有些反应不过来,半晌,方才鱼贯退了个干净。只听湘王又道:“解蓝也出去。”
解蓝眼中一抹讶色闪过,但见湘王面色阴沉,究竟是低头退了出去。
他反手将门在身后带好了,却也不走远,在院中站定。只听门内隐隐传来争执之声,湘王再是冷酷无情,唯独对这个妹妹向来温柔备至,今日却不知怎么,音调一高再高。吵到激烈之处,解蓝隐约听到他说的三个字是“不能留”。
什么不能留?
纵解蓝心窍玲珑,一时也混沌沌没个头绪。不多时,忽听屋内语声一顿,琼音断断续续的呜咽传了出来。接着是一串脚步,门“咔嗒”一声开了,湘王站在门前:“去安排一下……”他竟然有些发抖,双手下意识在门框上一扶。
解蓝跟随他多年,从未见他犹如此喜怒形于色的时刻,不免心中也猛地打起突来,颤声道:“殿下有什么吩咐?”
“叫人去将出云阁收拾出来,给琼音住。”
解蓝不觉愕然:“公主殿下不回宫了?”
“不能回……现在不能让她回。”湘王深吸了一口气,“便说她在我这儿小住几日,先将宫里应付过去。你且找几个可靠之人伺候,外院围起来,除送一日三餐外任何人不得出入。还有,去给我找个千金科的大夫来。”
最后这句话一出,解蓝恍然之间便明白了,当即也如兜头一盆冰水,不知是惊是怕,浑身打了个寒颤:“是、是,奴才这就去……”还要再问什么,却不意对上湘王的眼睛。那双眼中的神色竟不知用何等语言能够形容,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解蓝心头一紧,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湘王今年已经三十岁了,还没有孩子。
湘王妃一场重病后生育无望,这或许是他一生唯一一次有孩子的机会了。可是不能要。
大夫很快便找来了,确诊了怀有身孕的消息,方要道喜讨赏,却隐约地察觉到不对。这屋中竟无人面上有半分喜色。
琼音哭得累了,伏在枕上抽噎,湘王紧紧拧着眉,半晌长叹了一口气,将大夫引至外间:“开一副落子的药。”
那大夫既惊且怖,哆哆嗦嗦答不上话来。湘王心里发烦,极为不耐,将笔墨向他眼前一扔,“快点。”折身回去看琼音。只见罗帐后那个纤瘦的人影一动不动,似是睡着了,只是他一走近,她却陡然一震回过头来,满面泪痕,死死咬着牙齿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
“你别想杀死他,”她说,“他是我的。”
“琼音,你知道……”他艰难地道,“你知道咱们两个不能……他是个什么东西,现在都没法说清,即使你将他生下来,也难保能成活;再者,二哥如今的处境你也清楚,这个孩子对你我而言,究竟是祸不是福……”
这才是最重要的原因吧!兄妹乱|伦生子,倘若传了出去,他的声威、他苦心经营的一切就全毁了。
琼音倏尔间冷笑出来。自知有身孕的这一刻,她瘦小的身躯内好似忽然蓄满了力量。
“你不准这样说他。”她咬着牙道,“我也告诉你,我一定要把他生下来,而且不用你管!你放我回去,我不告诉娘娘孩子是谁的,娘娘心疼我,肯定会让我生下他的!”
他脸色一沉,呵斥道:“胡闹!你以为萧太妃和太后都是傻子么?”
说话间,却见她双眼红肿,脸色煞白如纸。他心中一阵绞痛,气势荡然无存,只喃喃道,“是我对不起你,琼音,你真的不能留他……是我错了,我对不起你……”
琼音冷冷看着他,依旧不肯退让半步,下意识用手护着腹部。她仰躺在床上,若非大睁着的双眼,她就好像已经死了。
他轻轻抚摸她的面颊,竟错觉支下那温热的肌肤也在寸寸冰冷下去。他陡然一惊,对上她的眼睛,忽又觉得迷惑至极——他怎么能失去她呢?他分明说过除了她,自己什么都不要的。在某一瞬间,他甚至想就这样放弃吧,权力、皇位、千秋功业……都不要也罢,就带着她远远离开这里,到一个谁也寻不到的地方,安安静静了此余生。
可也只是短短一瞬间而已。
有些东西一旦沾过就再撒不开手了,他知道自己放不下。
屋内只剩下死一样的沉默。不知过了多久,廊下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
“殿下,沈佩之来了。”解蓝在门外唤他,顿了顿道,“您若不想见,奴才这便打发他走……”
他闭了一下眼,这才像是从臆想跌回现实,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没关系。”
他走出来,轻轻掩上门,“我去见见他。”他说着竭力压住胸口翻涌的情绪,面上茫然之色渐去,又恢复了常日冷峻。
待沈佩之见到他的时候,只觉得这位殿下比往日还要威严几分,一时竟被压得抬不起头来。
“……陛下后来什么都没说,直接就退朝了。”他也是来回今日早朝情况的。
湘王生性多疑,同一件事,他往往要不同的人复述上好几遍,才肯最终下决断。沈佩之自然不知他这一习性,只是今日为他气势所压,不敢添油加醋、为自己揽功,讲的是实情,大部分与张中谒之前所言相符。
湘王这才面色微缓:“……有劳沈长史了。”
他夸起人来十分吝啬,沈佩之得了这句已是精神一振。更不想,今日离府之时,湘王并未叫解蓝送客,反是亲自送他至门前,倒叫他手足无措、受宠若惊了。
却不知湘王今天只是心烦后院起火,顺道出来一散,虚庭一步而已。
待来到府门前,沈佩之方再三拜别,欲登车而去。湘王抬眼一觑,只见那马车内人影憧憧,隔着烟雾似的一层纱,隐约可见是一个女子的剪影。
沈佩之忙解释道:“拙荆今日恰也要出门,仆捎带她一程。”说着又心念一动,觉着这大约是个无形中能使主从关系更近一步的法子,便要叫妻子下来见礼。
“不必了,”湘王瞧出了他意图,心绪繁杂之际,并不想虚与委蛇,摆了摆手,“沈长史这便去吧。”
沈佩之讪讪一笑,这才恋恋不舍下了王府台阶。待来到车前,跨步欲入,里面的人便也伸过手来,替他轻轻将那车帘一挑。
那只手生得惊人的苍白,好似在人眼前晃了一下似的,湘王正要离开,也不免下意识停步看了一眼。只见那车帘背后现出半张皓如冰雪面容,只一瞬,就又被挡住了。
他心中却是一阵悚然,只疑心是在梦中,直到那马车辘辘驶得远了,犹自回不过神来。
“像不像?”他喃喃问道。
解蓝方才一直站在他身旁,当下也是如遭雷厄,怔怔答不出一字。世间竟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若非是惊人巧合,那么大约就是前世难逃的冤孽了。
正思忖之间,却见湘王面上神情变幻,最后竟露出一抹喜色来,转身大步往出云阁去了。
他一阵风似的去而复返,弄得琼音一阵迷糊。听他说有办法了,她不免满心怀疑,湘王却柔声道:“真的,你先在这里住两日,好生休息。什么都别想,一切有二哥?”
“正是有你我才害怕呢。”琼音这时却已对他失去了信任,听他这样说,心中惊疑愈重,只觉的他是要先稳住自己,再伺机流掉孩子。
眼下身陷囹圄,她索性一狠心,无论是送来的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