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上留下疤痕,对女孩子来说是影响终身的事。」
「女孩子……」伊明身子微颤,缓缓握紧拳头。
唐纳德径自说下去,「按照你们的规矩,我会负起责任跟你交往,先友后—」「婚」字没有出口,替代的是一声凄厉的惨叫。
◇◇◇
一年半前……
大学露天茶座,这儿的咖啡红茶大杯好喝又便宜,是学生喜欢流连的地方。
伊明和唐纳德看完电影,也来这儿歇脚。
「你的热柠檬红茶和奶油蛋糕。」唐纳德排队买来食物,他自己的是冰咖啡跟特大冰淇淋薄烤饼。
「我没说要蛋糕。」伊明说。他没有吃蛋糕的预算,今个月的零用快要超支了。
「我请你吃。」唐纳德说。
「谁要你请?我自己付钱。」算了,明天的午饭不吃,先吃甜品。伊明斯文地拿起叉子。
蛋糕面上布满了鲜果,他先吃掉不喜欢的草莓,再小口小口地吃蛋糕。
奶油香滑,海绵蛋糕松软清甜,跟红茶配合得恰到好处。美食永远令人心情愉快,扑克脸换上浅浅笑靥。
吃掉半份蛋糕,伊明抬头,对上某人带笑的眼睛。
唐纳德早已干掉自己那一份,碟子上只剩下不喜欢的樱桃和香蕉。
「好吃吗?」他笑问,觉得伊明吃东西的样子很可爱。
伊明莫明地感到脸上一热。
「算帐吧。」换上扑克脸,拿出纸笔和单据,伊明一板一眼的计算,「晚餐吃了热狗和汔水,费用我们平均摊分,炸洋葱圈是你另外买的,我没有吃。戏票是每人一元。」
电影是大学电影社放映的。电影社经常会辨一些小型影展,也会定期播放电影。由于是社团活动,学校会提供资助和放映场地,学生只需要象征式付一元入场费。这是伊明最喜欢,又能够负担的娱乐。
「对了,蛋糕和红茶多少钱?」
「都那么熟了,还算什么?」唐纳德摊摊手,说道,「你请我看电影,我负责吃的好了。」
「才不好!我们可没多熟。」伊明去小卖部问明了价钱,硬是把帐算得一清二楚。
唐纳德被迫收下钱,有点尴尬地摸摸鼻子,搭讪道:「很不错嘛,刚才那套……」什么片子来着?
「塔可夫斯基的『镜子』。」伊明脸无表情,淡淡道:「还有,你说很不错的是指座位吗?」
「是啊,上次那套什么什么在小课室放映,座位又硬又窄,今次的演讲厅就宽敞多……呃?」糟糕,说漏嘴了。
「果然,你每次看不到十分钟就呼呼大睡。」伊明冷冷地瞅着他。
「才没有呼呼大睡!」唐纳德大声否认。他明明是半梦半醒,在恍恍忽忽间也看到很多啊。
「其实你不爱看就不爱看,不需要勉强自己啊。」伊明呷了口红茶。忘了从何时开始,两人每星期都一起看电影。
看着费里尼、伯格曼、维斯康堤、艾森斯坦、奇士劳斯基、奥森·威尔斯等等大师级的经典名作,自己是很开心啦,可某人……眼角瞟向那脸红脖子粗的男人,这家伙简直是来睡觉的,真怀疑他家里是不是没有床。
「我没有勉强。」唐纳德一口咬定,「我不讨厌艺术电影啊。」只是更喜欢紧张刺激节奏明快的动作片而已。「对了,上次那套【发条橙】就看得很爽。」
粗俗。伊明翻白眼,在心里嘀咕。【发条橙】虽经典,但太暴力了。某人的简单脑袋果然只装得下血腥、色情和低级笑话。伊明敢打赌【发条橙】的社会讽刺意识,唐纳德一定没看懂。
咦?粗俗?头脑简单?嗯,记起来了,当初结伴看电影的理由。
话说唐纳德经常来书店租影碟,但每次只租打打杀杀的动作片和胡闹低级的笑片,结果被自己批评为品味低俗,头脑简单,只会看没有深度的荷里活电影。
回想起来,那次拌嘴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没想到他那么孩子气,居然为了一句话而逞强到现在。
「喂,你一个人在偷笑什么?」唐纳德困惑地看着笑个不停的伊明。
「没什么。」伊明想板起脸,但无法抑制嘴角上扬的弧度,他掩饰似的拿起学生报阅读,「呀,下星期有日本电影展啊,黑泽明的『乱』和『罗生门』连续播放。」
那得看多久?唐纳德的脸一垮,待看见伊明似笑非笑的表情,又挺起胸膛,「好啊,去看啊,我还怕你不成?什么时候放映?」抢过学生报,一看,「咦?居然有这部片子啊?」
「有喜欢的电影吗?我陪你去看好了。」伊明道。唐纳德陪了自己那么多次,应该回报一下的。
「陪我看?真的?」唐纳德歪着头,好像不相信的样子。
「真的。」伊明点头,懒洋洋道:「电影研究社的社员品味很好,挑选的都是经典影片,难得其中也有你会欣赏的。」
「好吧,那我们去看这部。」唐纳德指出来。
伊明探头看,「索、索多玛120天?!」前言全部收回,他不会去看这种电影的!
「很经典的电影吧?」
「这……」不能说不经典。
「真正的电影爱好者只会分片子的好坏,不会分种类。」唐纳德靠着椅背,懒洋洋道:「不过,这部电影胆小的人不能看,我看你还是……」
「什么意思?你在向我下战帖吗?」伊明眯起眼,「好呀,就去看,谁怕谁!」
「哎,你别逞强了。」
「你说谁在逞强?!一起去看,不敢看的是胆小鬼!」
电影播放当日……
一条纤细的身影在开场后十五分钟从播映室夺门而出。
「呜——」伊明抱着树干干呕,几乎连内脏也呕出来了。太可怕了,他从没看过那血腥残酷恐怖的画面。拍出来的人简直是变态,而喜欢看的人……
「唐纳德!你这个大变态!」
「嘿嘿,我赢了。」某人趾高气扬的表情活像个孩子。
「我讨厌你!!」
◇◇◇
一年前……
随着剪刀咔嚓咔嚓的响,乌黑的发丝纷纷落下。
「剪好了。」唐纳德细心地用软毛扫子扫干净伊明身上的碎发。自从得知某节俭学生为了省钱而自己剪头发后,热心的他便自告奋勇,充当其专用发型师。
伊明左右看看,很满意,「谢谢。」
「都那么熟了,还谢什么?」唐纳德耸耸肩。
伊明微笑,道:「记得第一次,你把我的头发剪得好像被狗啃过似的,害我整整一个月要戴着帽子上课。」
「那次是一时失手。」其实是生手,那次之后唐纳德才苦学发型设计,「事后我有跟你赔不是啊。」
「嗯,赔礼的龙虾很好吃。」每天吃马铃薯泥的伊明同学露出嘴馋表情。
「我可以常常请你。」唐纳德说。
伊明只当没听见。唐纳德知道他的性格,也不再坚持。
「我来做晚餐,你休息一会。」
「让我帮忙吧。」伊明说。老是在麦尔家打扰,不帮忙不好意思。
「不用,这是上次钓鱼比赛的赌注,忘了吗?」
「嗯,想起来了。」最近除了看电影,二人偶然会结伴郊游。
夏天游泳,秋季赏枫,都是经济又有趣的活动。其中伊明最喜欢到河边或湖畔钓鱼,现烤的鲑鱼和鳟鱼非常美味。幸运的伊明每次都钓到很多,假如学校宿舍准许学生自行开伙,他的粮食问题就解决。
「怎么了?为什么一时笑一时叹气?」唐纳德奇怪地看看表情丰富的淘伴,自问猜不透他古怪的心思,「对了,买了『魂断威尼斯』的影碟,要看吗?就放在我的背包里。」
大导演维斯康提的名作?伊明开心地翻出来,蹦跳到客厅播放。
唐纳德在开放式厨房做沙拉,只要抬头便能看到客人的情况。
伊明看电影时的神情专注而幸福。那么热爱电影的人在大学却主修流体力学,理由是他的数学成绩最优秀;还有,修读电影将来不易混饭吃。
唐纳德认为二十不到的年纪正是追梦年华,念大学是为了求学问,应该修读有兴趣的学科。伊明过度早熟和精打细算的个性有时会令他觉得心痛。
「唐。」
「嗯?」唐纳德回神。
「电话响了。」伊明提醒。
「哦,你接吧。」唐纳德的手沾着酱汁。
伊明没所谓,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为这里的常客。
「是你父母,快来听。」
唐纳德在牛仔裤上擦擦手,朝皱起眉头的伊明扮鬼脸,然后才接过电话。
「脏鬼。」伊明还他一个鬼脸,回客厅看电影。
「爸、妈,生活愉快吗?……嗯嗯,知道了。……我爱你们,再见。」
「挂线了?」伊明奇怪地问。才聊了不到了一分钟。
「是啊,爸妈托我寄邮包到非洲而已。」
伊明曾听唐纳德说过,麦尔夫妇退休后跟随慈善团体到非洲各国去做义工,几年才回家一次,平常也很少跟子女通讯。
「分开那么远,不会难过吗?」伊明侧着头。如果是他,一定会很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