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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部分(2 / 2)

后来我才知道,我这连月来的遭遇,竟有大部分是文轩刻意而为之。一路上的装疯卖傻,起先是无意,再往后,就是有心。我也终于意识到,这个晋王,也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他说,“有探子从京城一路尾随我们。”

然而,若是皇帝派来的,为何不下手抓我们?

他摇摇头,笑,“不是皇帝——除开皇帝,还会有很多人,坐山观虎斗的人,藏在暗处,随时准备做墙头草的人。”

我不懂,文轩便也不肯再言语。他累了,一双昔日里明亮而有神的眼睛深深地陷进眼窝里。我不忍打扰他,匆忙退出了房间。

睡在隔壁的厢房,一夜难眠。明明身体里已经响彻了透支的呼号,精神却迟迟不肯入眠。这一路走来,究竟有几分真实,几分虚假?

我想起他刚从昏迷里苏醒过来的日子,孩童一般。

我们走过街市。

他穿过重重叠叠的人群一蹦一跳跑向前方,将我远远甩在身后。过一会儿,又捧着一串糖葫芦回来,身上满是尘土,脸上带着血丝,冲着我傻傻的笑。

“傻子,偷东西被人打了吧?”我踮起脚摸摸他的头。

他把糖葫芦往我嘴里塞,“甜,甜…”他高兴地小小声哄着我。

我努嘴咬了一个下来,嘴里含着山楂,连哭声都是模糊的。

我们走过田间。

冬日的田间,什么都没有。麦子早已被收割,被大雪覆盖过后,更显凄凉。他欢呼一声,冲进田里。不一会儿,手里拿着一丛麦秆回来。小心翼翼的将秆子折成环状,便往我头上戴。

“傻子,好玩么?”我抬手将麦秆拿下来。

他嘟起嘴,不依地又给我戴上,“好看…”又指指自己头上同样的圆环,“也好看…”

我笑着哄他:“嗯,好看,我们是一对呢!”话音刚落,自己先红了脸。

他严肃的使劲点头。

我们走过小河。

甫一看到清澈见底的河流,他快活得像只久未见水的鸭子,埋头就要往里冲。我拉他,他却仿佛想起来什么,转身走入小小的树林后。不一会儿,贼兮兮的从怀里掏出三个泥巴糊糊的地瓜。

“哪儿找的?”我问他。

他不答,只傻笑,抱着地瓜直往我怀里塞。

洗干净皮,架上火,那晚,我们饱餐了一顿。

将最后一个地瓜让给这傻子,他死活不吃,最后裹在棉衣里拥着睡着了。第二日一早起来,竟还是温热的。

我们身无分文。

我站在青楼楚馆旁阴暗的街角,看着迎来送往的莺莺燕燕。他站在我身旁,小心而庄重地着看我,像是在看一尊菩萨。

第二日一早,我扶着酸软的腰,推开客栈的房门。惊讶的发现房门外窝着一个小傻子。

他抬起头,满脸的疲倦,满脸未干的泪痕,嘴唇颤巍巍的:“他们…打你了吗?”

“没有。”

他又低头,声音沉沉的,鼻音重重的:“你不叫我进去,我不敢进去。可是你在哭,我知道…他们一定是打你了…我知道…”

我闭上眼,拼命不让泪水溢出:“没有,我哭着玩呢!骗他们的…”

再睁眼,迎上一个温暖的怀抱:

“一定又是我的错,一定又是因为我…我…我是个傻子…”

后来,私下揽客的事情招来地头蛇好一顿打。

劈头盖脸的棍棒如雨点般落下。我护着身下的傻子。

我能忍,以往在藏香阁疼惯了,便不觉得疼了。但他不可以,他可是风流不羁的天人,是名满天下的晋王,是血统尊贵的、本朝先帝唯一的嫡子!

我趴在他背上,听沉闷的棍棒声和着鲜血翻飞,听身下的文轩止不住惊慌的啼哭。

不疼,真的不疼!

我能忍,我能的!不能也能。

“啊——”终于,我闷哼出声。

他哭叫着,从我身下抽出身来,扑向那群人…

傻子被打坏了脑袋,鲜血直流。晕倒前,他说:

“你们…坏人…不要欺负他…”

在梦里,他死死的拽着我的衣袖。再醒来时,情况便说不上是更好还是更坏了。

他清醒了,再也不是小孩,却是个疯子。他寻死,却又不知道为什么要死;他哭号,却又不知道哭给谁听;他说好痛好痛,却又不知道痛在哪里…

我抱着他,任他撕咬、踢打,紧紧地抱着,再不撒手。

再后来,便如此反复。时而疯闹,时而又像个乖巧的小孩。偶尔彻底清醒,他就说过去的事儿:说御书房门外的桃花树,说徐太傅老旧的戒尺,说他用“狂草”一蹴而就的《孝经》,说他闲不住脚的妹妹,说他的淼儿…他唤我“侍画”,声音温柔地可以滴出水。

到达李家的第二日午时,我们被押解回京。

凛冽的寒风越往西,越温柔。吹在身上,却更加的寒冷。

出人意料的,我被释放了。

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游走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忽然觉得这个生我养我的地方竟然熟悉得陌生。偌大的京城,竟也无我的歇脚之地。心里空落落的,至于少了些什么,我连想都不敢想。

然后,我遇见了锦释师傅。机缘巧合下,竟在繁昌大街的医馆里遇见了他。

太好了,他没死。活着,就是莫大的喜讯。

那天晚上,我睡在锦释的卧房。我给他说故事,说这两个月来的见闻。从脏兮兮的糖葫芦,到田野山间光秃秃的麦秆,从带着体温的红薯,到他鲜血直流的脑袋…

晋王,晋王,晋王,晋王…连月来,他就是我的世界。

最后我哭了。那一夜,被陈婆子修理得再惨也不低头的我,将头深深埋在锦释怀里哭了。师傅呆呆的看着我,似是在想着些什么,又似是什么也没想,温柔的抚摸一夜未停。

天蒙蒙亮时,我走到院子里吹风。再然后,被一阵名为“苏越”的风吹走了。

临走时,我留下一张简约的字画——一个苹果,外加一句“画去文楼畔”。

师傅那日二十有六。

原来他没死,行刑台上隔着草席被处决的人并不是他。见到我,他眉眼笑得如新月弯弯。

粗衣麻布,敝履棉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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