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晦暗，星消月隐。
乌云厚重低沉，仿佛就要触及地面。
瞬间的停滞之后，寒风席卷雪花，再次将只剩下残垣断壁的道观填满。
几道身影呈品字形，隔开一段距离相互对峙。
洪家老祖轻轻掸去衣袖上沾染的雪花，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卫韬身上，根本没有朝着那具软软倒地的无头尸体看似一眼。
洪少爷的惨死，根本没有在他心中升起一丝波澜。
刚才口口声声说着的乖孙，在他眼中就像是垃圾一样，无用了就要随手丢弃，自然不会有任何的感伤。
甚至远远不如见到那段修蛇长尾后，给他带来的疑惑与讶然更浓。
“身为灵明宗师，却又怀有玄武秘技，关键还如此年轻，当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
洪家老祖轻轻呼出一口白雾，又将目光移到另一边的五人身上。
“武者修行武道，用以提升自身，老夫活了这么久，也算是见过各式各样的武者，但能修炼成你这个丑陋样子的，却是凤毛麟角，绝对不多。”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是不是假意寻死在使诈？”
陡然将沉闷压抑到极点的气息尽数引爆。
“但老夫是阳极灵境圆满，只差一步便要成就法境的大宗师，他还敢在我的面前使诈！？”
两人同时停下脚步，转头朝着一侧看去。
就像是变成了一具具冰雕，矗立在白茫茫的荒野深处。
甚至能让人产生怀疑，是不是黑夜即将过去，风雪就要止息，金色朝阳便要从西方天际尽头冉冉升起。
“被老夫发现抓住了破绽，你们竟然还不退让，简直就是找死！”
他有些出神地看着那道疯狂遁走，不再回头的身影，一时间甚至有些迷茫。
啪！
啪啪啪！
无处安放的蛇尾左右乱甩，顶端隐约可见正在长开的蛇头模样。
云虹微微一笑，“洪宗师虽然年老体衰，肉身没了多少活力，对我们来说算不上有太大的吸引力。
说到此处，老夫清楚记得三十年的往生之地，你梵右使为了更快逃得性命，毫不留情亲手斩杀挡在自己面前的同伴，就连那位我见犹怜的小姑娘都没有放过。”
“想要先将我打死，然后再继续你们未完的交锋？”
一眼过后，番僧仿佛确定了目标，毫不犹豫迈开沉重僵硬的步子，很快来到道观之中。
由远及近慢慢朝着道观靠近过来。
元胎拳印暴烈砸落，被抬起的枯瘦手掌接住。
卫韬双脚一前一后，身体微微下沉，再结元胎拳印，精气神意不断向上拔升，仿佛融入黑暗虚空，与漫天风雪交织一处。
“那个北荒鬼僧给了我很大惊喜，希望洪老宗师也不要让我失望。”
脑海中莫名浮现出许许多多的杂念，就像是有很多人在不停说话，还有一段段明显不应该属于自己的记忆片段，流水般一幕幕闪现眼前。
就在此时，他猛然眯起眼睛。
他一点点转头，直勾勾盯着场间对峙的几人，最终缓缓朝向了卫韬所在的位置。
瞬息之间不知多少次的交锋对撞，卫韬猛地向后退开，砸碎断墙撞入刚刚形成的废墟深处，沿途甚至撕裂出一道深愈数尺的笔直壕沟。
“拼却性命不要，只是为了将我定住刹那的时间？”
轰！
就在此时，狂风骤起，呼啸而至。
洪舜峑猛然抬头，这一次不再是简简单单的舒臂探爪，而是双手各自结出印诀，于最后一刻闪电般合拢一处。
几乎没有任何时间间隔，洪舜峑一爪直指梵慈胸前。
毕竟只要让我在这里把你打死，你所面临的一切问题都将烟消云散，再也不会有任何焦虑烦忧。”
下一刻，他朝着相反方向转头就走。
不仅如此，就连体表云纹黑鳞，背生羽翼双翅，乃至于身后修蛇长尾，都开始了逆向退化，不复之前狰狞鲜明之形象。
那帮人豁出去一个武道宗师都没能做到的事情，却被他自己大口吞入了腹中。
停顿一下，她又接着说道，“只要加入我们，洪宗师就能延续将尽的生命，我们也能获取到他的经验和记忆，分明便是对双方都有极大好处的事情。
“这是藏剑阁的三才剑阵，而且是最终式的三才杀剑。”
片刻后，他忽然露出一丝笑容，“像你这样的珍惜动物，就此死掉实在是有些可惜。
“那并不是妄念，而是我们……”
但是，和洪家老祖一样，他也隐隐察觉到了对方似有不谐之处，似乎并不能完全发挥出他们应有的实力。
抡起遍布云纹黑鳞的粗壮手臂，撕裂空气猛然向下砸去。
卫韬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
洪舜峑抬手抹去唇边溢出的血迹，低头看着身前一滩涌动的触丝，喉咙莫名又有些发痒。
“以青莲右使的性格，竟然还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这就是归虚演法。”
“不过都无所谓了，今夜当能大补一番，也算是在迎接那道降临神意前，能将有些亏虚的状态补充回复至圆满。”
洪舜峑想到此处，就没有继续再想下去。
“老夫枯坐四象殿数十年，日夜观想体悟武帝遗泽，已然将半边身体踏进了法的层次。”
“阳极真灵两境之上，就是法的境界。”
“早就吃腻了宫里那些无味的丹丸，你们全部都要成为老夫的口粮！”
洪舜峑心中念头电闪，精气神意凝聚一处，猛然向上拔高，瞬间突破极限。
“到底是幽玄诡丝，还是刚刚和那个年轻人对拼一记，被他侵蚀了我的精神？”
………………
“三十年前桂书仿那小娃娃重现了这东西，后面东禾将之纳入身体，老夫得知消息后也曾亲去找东禾看过一次，当时却并未发现它竟然会如此诡异。”
第一，青莲左右使，剑阁三剑师确实心意相连，几乎达到了同心同体的层次。
“平白无故便损失了一个宗师战力，剩下来的三剑师也虚弱疲惫到了极致，难道他们还以为自己能逃得掉？”
只一下便迫开剑意，击碎青莲。
因此其所做的一切努力，怕是都要成为无用功。
咳咳！
以他的年纪，就算是一路修行没有遇到太大阻碍，他又是从哪里挤出来的修炼时间！？”
“恩！？”
咔嚓！
更重要的是，它们又都能够被金刚秘法体悟感知，最终成就密教横练宗师。”
黑暗夜幕深处，一道娇小玲珑的身影悄然而行。
他们没有想到，他却更是猝不及防。
身材娇小的少女微微侧头，面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笑容，“罗师伯是不是也达到了这一高度层次？”
“这位洪老先生跑得倒是挺快，隐匿身形的本领也强。
相比较开始领悟何为法的洪老宗师，还是这具死而不朽的尸体对他有着更大吸引力。
不久后，破败道观附近出现了一道僵硬扭曲的身影。
“还有，此人倒是好大的力量，一番正面碰撞过后，就连我都有少许手臂酸麻，才让他借势闪避退让，避开了我后续就要展开的杀招。”
仅仅吞咽了几口，洪舜峑却陡然眯起眼睛。
爪影森森，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甚至影响到了他的精神，眼前毫无征兆出现了瞬间的黑暗。
卫韬双臂骤然膨胀变大，遍布黑鳞的利爪自黑暗中冲出，同样朝着洪舜峑盖压砸落。
只要我们能在洪宗师处理掉诡丝前将其拦住，应该就能劝说他老人家加入定玄，成为你们的一员。”
“我害怕他，他也在害怕我，我们这是麻杆打狼两头怕。”
如今诡丝涌动，游走于脏腑之中，甚至还要比从手臂伤口注入更加难以处置。
就像是一棵枯树定在原地不动。
他五指张开，小臂急颤，将黑暗虚空都激荡出道道波纹涟漪。
还是多亏了有这样一场大雪突然降下，不然就连这一点痕迹都不会存在，我们也早就丢掉了他的行踪。”
轰！
以洪舜峑的身体为中心，周边数尺之内剧变降临。
“他们竟然把这一式藏到了现在，借着青莲右使以身作饵的机会才施展出来，为的就是不给我提前发现应对的机会。
在其身侧，还有一个头戴兜帽，身着白袍的女子。
陡然云纹黑鳞破碎，一团血雾爆出。
“哦？这种感觉似乎有些不对。”
三柄长剑寸寸断裂，四道身影急速向后撤退离开，刹那间便隐入黑暗风雪之中。
洪舜峑微微仰头，凝望着那尊庞然狰狞的躯体，本就阴郁的表情更添几分冰冷。
短短数个呼吸时间，废墟深处的交手忽然停歇下来。
轰隆！！！
“梵右使不愿提，那么不提也罢，不过在老夫看来，却只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他强自忍住再次咳嗽的欲望，将双腿从坑底拔出，一点点向后退去。
内里有如猩红花瓣层层绽放，还有密密麻麻的尖锐獠牙，透出血肉黏膜恣意生长。
梵慈以自身性命为饵，就是要将他困住一个刹那，如此就能让同伴从容施展三才杀剑。
还记得在那个时候，就连你们所谓的青莲法王都没有你这么狂妄。”
轰！
卫韬双拳齐出，却是感到磅礴压力瞬间袭来，尽数作用在他的身上。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攻击，洪舜峑心如枯井，波澜不惊。
如果换了其阴极宗师，就凭他刚才进入到吾等交锋的气场之内，不死也要被弄成残废。”
听上去就像是是坚硬铠甲裂开的声音，终于将沉寂打开了一道缺口。
“根据刚才和这个番僧的交手可以推测，梵天灵意若为阳，黑暗之渊或为阴，两者虽然对立，内里却又有着牵扯不断的关系。
紧接着咔嚓一声炸响。
青莲剑意撕裂风雪，刹那间便已经来到了洪舜峑的面前。
就像是一条出水蛟龙，虽然指向的是青莲右使，却又似乎隐于云雾深处，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
咔嚓！
荒野道观不远处的一座土坡。
犹如被压制到极点的绷簧，就在这一刻猛地向前弹出。
“显现出来的并非是梵天灵意，反倒更像是与梵天对应的黑暗之渊气息。
“你说自己不怕死？”
咔嚓！
“我倒是要看看，在施展了三才杀剑后，杀意尽泄，剑意尽消的三个剑道宗师，还能拿什么来挡住我的怒火！”
刚刚电光石火间的交锋，让他再次确定了两件事情。
在她的脚下，白雪微微涌动，仿佛有什么东西隐藏地下，跟着她一起急速前行。
或者说是低估了他在接触到法的境界后，所能展现出来的实力层次。
在被闯入的番僧打破后，却是诡异地变成了两方联手，对付剩下的一方。
洪舜峑退出两步便稳住身形，看着正在急速远离的几道身影，眼神也不由得微微一凝。
顿时收敛气息如顽石，仿佛与周围的断墙完全融为一体。
如果能够走通的话，便算是寻找到了让金刚秘法更进一步的正确途径。
“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这是金刚秘法对大金刚境的描述，但更深一层的阴阳归一，却是语焉不详，让人难以继续深入下去。
就在身体被洞穿的一瞬间，猛地卡住了那根犹如枯枝的手臂。
这种极度的排他性，就连已经融入体内的武道真意都承受不住那种力量，在瞬间大幅度消失退化。”
轰隆！
洪舜峑一爪落下，直接穿透了青莲右使的前胸，紧接着又从后背透出，将他整个人串在了手臂上面。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道道闷雷紧贴地面接连炸开。。
洪舜峑面无表情，一爪刺破青色莲台，犹如枯枝的手臂瞬间暴涨，陡然爆发出恐怖磅礴的气势，迫开了青莲左使闻衍和三个剑师。
洪舜峑转头看去，目光中闪过一丝赞许，“不愧是修习金刚秘法的北荒番僧，肉身强度远超普通武道宗师。
可惜天意如刀，变幻莫测。
另外一处方向。
番僧的实力其实一般，差不多和同样修行金刚秘法的蒙炙位于同等高度。
罗青隽叹了口气，“洪宗师跑不了太远，被青莲右使的诡丝入体后，他此时应该备受妄念折磨，忍受着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痛苦。
梵慈并未出言反驳，只是接着说道，“往事已经随风飘散，如今的我，早已不是当初的我，所以这些陈年旧事也不必再提。”
但就凭它，还杀不死我，最多被你们暂时废掉一条手臂。”
“他们也算是一步步攀登而来的武道宗师，难道算不出这点时间根本不足以将我杀死？”
洪舜峑一步未退，所站的位置已然是一座方圆数米，深愈丈许大坑。
嘭的一声爆响。
想了许久，卫韬还是决定先御使观神望气术，最后进行一次详细的感知。
“老家伙竟然跑得比我还快。”
洪舜峑虽惊不乱，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慌张。
洪舜峑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所有的犹豫，所有的纠结，所有的迟疑全部随着这口气息释放出去。
没有滔天剑气，也没有森寒剑光，只有一缕纯粹到极点的杀机，径直没入那只从梵慈后背穿出的手臂。
背后羽翼缓缓扇动，一来一回间带出浓郁的血腥气息。
咔嚓！
却不知道他为什么对此毫无兴趣，只是头也不回的拼命逃离。”
只一瞬间，以洪舜峑的身体为中心，陡然地面沉降、风雪消隐。
如此善解人意的好人，等一下必须要慢慢品尝，看看他的血肉是不是更加美味。”
“正好就让你们看一看，什么又叫做境界高一线，就高得没了边！”
番僧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便在不远处停了下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陷入停滞。
“竟然直接扭头跑了，他们这又是图的什么？”
他双手左右齐施，刺破黑暗而至。
咔嚓！
就在此时，他莫名感觉有些冷意，就从梵慈身后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