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生死瞬间,求生便是本能。
皓子四肢发力,使劲蹦上旁边的冰层,两三下便上了岸。只留下江怀绮攀了池中枯荷,在冰水里沉浮。
水冷得刺骨,不时灌进嘴里,冻得舌头发硬。
“救我……”想喊出口的话,似乎远不止这两个字。
没顶的那一刻,透过荡漾的水面,江怀绮最后看到的,是翠绿裙子下的那双玫红绣花鞋,才刚刚踩上池边。
几个气泡上来,池面平静下来。
枯枝败叶,和着碎冰混在水里,池中一片狼藉。
江怀绮的尸身捞起后,被安置在内务府内,待收拾干净了,才敢报知皇太后。
老太太得了消息后,闭了眼凝神片刻,才不顾众人阻拦,拄着龙头杖不急不慢地前来。
一进门,见到人,才止不住老泪长流……
旁人识趣退下,留太后一个人独坐床前,陪着至亲,也是她唯一的侄女。
“但愿你来生,莫入帝王之家……”
老太太临走时,叹口气,哽咽道。
贵妃薨,重敛厚葬,赐谥号,这都是常规流程。为了不惊扰太后,周栎特别吩咐,既要隆重又要克制。谁知道就在一切按部就班操办中,还是横生出枝节来。
一个叫翠珠的侍女出来指证,说事发当天,见到康妃去过景宁宫。
一石激起千层浪,江贵妃之死立刻扑朔迷离起来。
宫里的案子,因为牵扯甚多,向来都是低调处理。但此次太后却是不依不饶,硬逼着周栎查出个分晓来。周栎无奈,只好暂时禁足康妃,把案子交与大理寺审理。
如此一来,愁坏了大理寺少卿袁三宝。
“怎么了?这案子也值得你愁……”
袁三宝面如满月,肤色确实偏黑,呆呆的透出几分憨气来。棠子杉看他鼓着两腮发愁的样子煞是可爱,忍不住凑上去,在他脸边摩挲。
“能不愁么!”袁三宝一转头,碰巧与棠子杉对上嘴,于是顺理成章被亲了一口。两人纠缠半天,袁三宝好不容易推开他,“别闹了,快帮我想想辙。”
“这就难倒你了?要知道连中三元的,可不是我……”
“这案子倒不难查,但皇上不让我提审康妃,连翠珠也只匆匆问了两句,就被带走了。”袁三宝懊恼道。
“你一点没变,还是这么书呆子气。”棠子杉坐到他身边,摇头道,“你没看出皇上这么做,是想让你快快结案,不要牵扯太多么?”
“这案子都没查清,怎么结案?”袁三宝气呼呼道。
“眼下的状况无非是皇上想保康妃,太后不依,你说该怎么判?”
“这要看康妃到底有没有……”
“你先别管那个,案子真相不重要。”棠子杉摆摆手,打断他。
袁三宝皱着眉抬起头来,一脸的不可置信。
“你还是这样不谙世事,所以我才不放心你一个人来朝为官。”说着棠子杉站起来,一把合了案上的宗卷。
袁三宝要去夺,却被棠子杉拦了,放倒在桌子边上下其手,“听我的,明日如此判,虽不是什么万全之策……”
“那万贵妃不是死的不明不白?”袁三宝挣扎道。
“乖,先把案子结了,我再帮你继续查……”棠子杉使出一贯连哄带骗的水磨工夫,袁三宝最后便只得投降。
不日后,江贵妃落水一案匆匆了结,不说康妃有罪,却罚她幽闭,一生不能见人,包括她刚满周岁不久的儿子。季英玉毕竟诞有皇子,亦无确凿证据说她有罪,如此已是重罚,太后也不好继续不依不饶,此事总算告一段落。
袁三宝因为此案子办得干净利落,深得圣意,被周栎钦点了,派去杭州查陶家灭门一案。棠子杉得了消息,立刻告假还乡。他与袁三宝都是苏州人,同科及第。
周栎是何等精明之人,折子递上来,便已猜到十分。他宣了棠子杉,在养心殿里对他耳提面命。
“袁少卿绝顶聪明,就是有几分呆气……”
“你去帮他也好,别出什么乱子,动静要小。有什么消息,快马来报。”
“这事若办成,朕就成全你们两个。你该知道,自己已是驸马人选了吧?”
这番面圣,也算有惊无险。棠子杉没想到皇上这么八卦,对他与袁三宝的事了如指掌……那么他俩换名考试的事,棠子杉牙齿发凉,没敢想下去。
一个月后,大雪初降。
袁三宝与棠子杉渺无音信,京城里却炸出一件大事:康妃的哥哥季无戈带了手下的几百亲信,私自出京,据守门的说,是往西南而去。
第二天,告老多年的季老将军上朝负荆请罪,求周栎开恩,准他亲自出马,将不肖子捉回。谁知周栎只是淡淡安抚了几句,便将他打发了。
如此一来,事情没了回转的机会,季老将军心如死灰,到家便撑不住,一病不起。季家一门忠烈,功盖两朝,如今却零落至此,不免引得众人唏嘘。
此时的季无戈正在赶往广平的途中,尚不知家中老父卧床不起。
季无戈是季英玉的弟弟。太平盛世,加上他又是独子,季辉老将军便为他更名为无戈,希望他就此告别上一辈的戎马生涯。谁知道真是虎门无犬子,季无戈从小便喜读兵书,好习武,曾经瞒着父亲去应武试,入了三甲。
当年先皇释了季辉的兵权,就是怕季家军坐大,不好管,如今到了周栎这一代,自然是不可不防。所以,即便知道季无戈是将才,周栎也不敢轻易重用,只是给了个兵部的闲职。为此季无戈一直耿耿于怀,郁郁不得志。眼下离京出走,除了姐姐被囚禁之外,恐怕也是一直以来的心结难解。
☆、兵起无戈
广平城三十里外,黎柏桂已相候多时。看到前方来人,便一马当先,迎了上去,“无戈……贤弟,好久不见。”
“黎兄,别来无恙。”季无戈轻笑回应。
两人久别重逢,心中都各有一番感慨。
六年前,季无戈与黎柏桂同在兵部任职。黎柏桂因得罪权贵,不被重用;季无戈则被皇上压制,两人都是怀才不遇,惺惺相惜之下,便成了至交好友。后来黎柏桂被晋王赏识,去了洛阳,两人各事其主,才渐渐断了音讯。
“你带的这是……”季无戈见黎柏桂头缠白布,很是诧异。
黎柏桂却不接茬,调转马头道,“走,跟我回营。此地不宜久留,路上与你细说。”
季无戈立刻策马上前,与黎柏桂并行,两队人马随后,一路往北疾走。
“是晋王殿下。”黎柏桂沉默了半天,忽然冒出一句。
“什么?晋王!”季无戈一声惊呼,差点翻下马来。他来投靠晋王,晋王却已经挂了,这不是坑爹么?
“那你……我们,如何是好?”季无戈觉得心口阵阵发疼。
“我带你去见一个人。”黎柏桂蹙眉道,脸沉得快滴出墨来。他本生得面皮黝黑,眉粗压眼,板着脸便更显阴郁。
季无戈见他如此,也就不好多问,乖乖地跟着他回到营地。
一进帐便看到一名女子在上座,衣着朴素,眉眼却依稀相熟。待他反应过来,瞬间脑袋发蒙,愣在那里,一时间也忘了行礼。
“长公主殿下,你应该见过?”黎柏桂道。
“见过……”季无戈终于回过神来,连忙行礼,“参加长公主殿下。”
“在黎将军这里,我也是客,大家都不必拘礼。”馆瑶显得相当亲切,“季大人一路过来辛苦了,坐吧。”
季无戈想了想,便挑了张椅子坐了。
“季大人是不是在想,我怎么会在这里?”馆瑶道。
季无戈勉强笑了笑,默认。
这是黎柏桂插进来道:“晋王殿下身亡的消息,就是长公主带来的。”他声音低沉,头上发丝蓬乱,看上去不胜哀恸。
“那,那可如何是好?”季无戈急道,“没了晋王……殿下,群龙无首,师出无名……”
“放心,我来这里,也不单是带个坏消息而已。”馆瑶打断他道,“我二皇兄死的不明不白,这且不提,他大业未成,于公于私,我们都该帮他完成心愿。”
“于公于私?”季无戈心里嘀咕,却未敢吱声。
“大家都知道,当年太子德才兼备,一直都深得我父皇欢心。可是在我父皇临终之际,秦王忽然半路杀出,号称父王已改诏易储。此事实在太过蹊跷,不说他弑父篡位,但这皇位也是名不正言不顺。之后他诛尽太子党,灭佛削藩,搞得民怨沸腾。如今二皇兄顺势起兵,要为太子讨个公道,可惜的是,唉,出师未捷身先死……”一番话,馆瑶说的行云流水,头头是道。